春天，以神的名义“游行”

以人的名义，在这个全民做梦的国度想做许多事情，是有着诸多限制和程序障碍的，但以神的名义，就不一样了。

刚过去的一天里，我们敲锣打鼓、彩旗飘飘地在油菜花灿烂如金的田野上“游行”。

庙是小庙，只有一开间大小，地点在位于长三角平原的嘉兴市栖真乡的三家村。那地方我从小就印象深刻。据家父回忆，1955年冬天，下大雪，大清早上学的父亲在破庙前的雪地里，遇见从天目山上下来觅食的饿狼，差点丢了小命。幸亏庙里的“佛佛老爷”保佑脱险。“佛佛老爷”人称施王，估计也是敬称，具体来自何方，官拜几品已无从知晓。只是说在明未清初领兵灭蝗虫有恩于百姓，遂受祖辈爱戴，祭祀不断，就成了方圆几里之地的保护神。

施王护佑的是三家村、一雨浜、西牛浜、水家浜、张四扇、唐家桥这六个小村庄，上百户人家，两三千人口。一个星期前就有善男信女上门，说农历二月二十六，施王老爷过生日，要“出会”。“出会”一词系古吴语，形象生动至极，意思是一年了，春暖洋洋，桃红柳绿的，“佛佛”也要从庙里出来一下，和大家伙见见面、会一会。这当然是好事情，各家各户没有不解囊攘助的。轮到我家时主事者还特地关照，你儿子外面有摄影的、媒体的朋友，欢迎过来“热闹热闹”。大家都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小地方小神仙的“出会”，也希望能弄出一点大动静来。

在微信上和几个朋友说了一下，大家都有事，来不了，可当天到现场，却发现来了好些城里的观光客。既能踏青看油菜花，又能观赏民俗活动，真可谓一举两得。跟身居大雄宝殿里的金装大佛不同，此种江南小庙里的神仙形塑与人相仿，体量不重，四个成年男子抬着走上十几里路根本不成问题，所以才有“出会”这样的亲民之举。这一年一度的庙会，承载的功能是多样的：祭祀天上神灵，彼此东家长西家短地传递些乡间新闻旧闻，小贩在晒场一旁摆摊卖中老年服装，做媒的、算命的、卖仙方治病的都闻讯赶来，整个场面洋溢着喜庆、热闹。当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是让施王老爷高兴高兴，以保佑四乡八邻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带着美好的心愿，女子舞龙队的姑娘小媳妇们个个浓妆艳抹，换上艳丽的队服，就着鼓点开始表演。腰鼓队的大婶衣服是换了，但也许是因为被舞龙队盖了风头，也许是少了领头的，从头至尾不是很起劲。

听从村里长辈的叮嘱，我分配到的角色是抬“老爷”。临行前家母交待，这差事光荣，在许多地方那可是捐钱最多的大老板才轮得上。表演者服装统一，我们这些抬轿子的、举旗的、敲锣打鼓的也一样。我换上的是明黄色的对襟褂子和长裤，都有着红色的云纹嵌边，很像京剧里的跑龙套角色。乡下的事情，民主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七嘴八舌，独裁起来，只要领头一声断喝，抬起轿子说走啦，众人也就嘻嘻哈哈地跟从。

“游行”队伍沿村道行进，路两边的水杉树枝春芽初绽，均结了红布条，也有在屋檐下挂五星红旗的。今天是施王老爷出来与从百姓相见的日子，这在前一天就有主事者敲着铜锣一路通知过一遍了，故每进一个村庄，必鞭炮齐鸣，家家户户摆起香案，户主们跪在路边迎接大驾光临。

“佛佛保佑，今年织布的行情大好！”说这话时，路过的是家里摆了喷丝织机搞纺织的人家；“佛佛保佑你家的葡萄长得又大又甜！卖个好价钱！”这就到了家里种大棚葡萄的家庭了。在施王老爷边上做看护的大婶说着动听的好话，听者心里肯定乐呵呵，对于未来的好年景更多了些信心跟盼头。走在我前头的堂叔是个喜欢说笑的人，他一会儿讲佛佛老爷要吃糖果，一会儿嚷嚷佛佛老爷要吃菠萝，说着就去香案上随意抓取瓜果，搞得施王老爷像个刚出幼儿园的小孩似的，引来了大家的轰笑。乡村公路道路狭窄，平时两车交汇都困难，如此庞大的“游行”队伍上路，当然引起了交通阻塞。也有不明事理的司机急着赶路鸣喇叭，这当然引来了长辈的呵斥，而唐家桥的独眼公公从镇上买菜回来，路上遇见“出会”，立马下了助动车，赶紧给施王老爷敬香烟，顺带也给我们抬轿子的发香烟，引来了大家的夸奖，说独眼人瞎心不瞎，他恭恭敬敬给佛佛敬烟，佛佛肯定很开心，会保佑他诸事顺进的。

两个小时后，走村窜户的“游行”队伍回到了出发地——施王古庙，庙前的晒场上摆开了十来个圆桌，红烧肉的香味从庙西临时搭的土灶上飘了过来。锣鼓声中，“出会”好了的施王老爷回归神位，从四乡八邻赶来的信众们依次给佛佛上香致敬。整个晒场上吵吵嚷嚷人头挤挤，时不时地会有多年未见的亲戚冒出来，寒暄一番。从城里来看热闹的朋友，一路手里的相机、手机就没停过，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刚换下黄袍掏出手机一看，“出会”的照片已发了微信朋友圈，点赞的、留言的、转发的，照片的“游行”在虚拟世界里早就开始上路了……

=============================================================================

微信公众账号：“寻找旅行家”，每天为你精选一篇有见地的独家专栏文章，欢迎关注，互动有奖^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