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脆弱的也是最坚韧的

By 扫舍 2015-11-16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11042人阅读

早晨，从慵懒中醒来随手拿起手机，立即被震惊了，巴黎被恐怖分子攻击的消息占据了整个朋友圈。这是11月14日，周六的早晨，巴黎的惨剧发生在头一天晚上，2015年11月13日，成为了一个黑色的日子。

我在上海的家里，看着从窗帘缝中透过来的一丝阳光发怔。家人还在熟睡中，他们还不知道在这一夜，他们的祖国经历了怎样一个惨烈的晚上。在足球场，在音乐厅，在餐厅和大街上，在人类最平和地享受美好生活的周末，杀戮突入其来，一场中世纪的黑暗对现代文明的战争开始了。

所有的美好在暴力面前变得那么脆弱，像花朵被摧残。我被拽入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中，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法国于我，不仅是孩子们的国籍，不仅是另一个家的所在地，多年来，它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我的另一个精神故乡。

如果没有法国，没有巴黎，我会是怎样的人呢？在这个黑暗的早晨，我问自己。1990年，我的一些朋友去了巴黎，他们从那时对我来说还陌生的地方给我寄来明信片，他们说，来巴黎吧，尽管是穷人，巴黎的蓝天和碎石子路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享受的。他们说，来巴黎吧，来看人类的文化艺术，来感受我们所热爱的文明在一个城市如何呈现。

后来，我去了巴黎，成为两个法国孩子的母亲，开始在巴黎生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巴黎为什么被那么多人热爱，除了她的美，更重要的是法国人坚持的文明的原则，“平等，自由，博爱”，慰藉了许多包括异乡人在内的人类的心灵。

在这个以穆斯林的宗教名义屠杀巴黎平民的早晨，我想起了一个曾经的同学，那是我们法语课班上的一个阿尔及利亚的男人。他抛家离子来到巴黎，打一份工，业余时间学着法语。他是家庭的希望，妻儿等着他在法国站稳拿到身份，才可能到法国和他重逢。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年纪不大却头发稀薄了。在教室里，他坐在我的前面，有时会突然回过头来笑笑，在我的面前放上几块巧克力。有几次在学校的小咖啡馆我请他喝咖啡，他会告诉我一些家人的生活，他给我看他儿子的照片，他的三岁的儿子长着阿拉伯人幽深的黑眼睛，很老成的样子。他看照片的时候，流露出了独居巴黎的寂寞。他有浓重的阿拉伯口音，说得结结巴巴的。巴黎接纳了他，成为他和他家人的希望。我不知道，不知道在这样一个黑色的早晨，他的感受如何。

这个早晨，我想起了另一个巴黎女人维拉，一个著名香水公司的CEO，想起她在刚果所做的一切。维拉和刚果的缘分，开始于一种叫Patchouli的植物。Patchouli是一种原产在印度尼西亚群岛的植物，带着强烈温热的气味，辛辣，混合着泥腥味。当地人用它当草药，解虫蛇咬杀之毒。在过去的维多利亚时代，印尼的英国殖民者也将它放在衣柜里，保护高级的开司米。广藿香的气味浓郁持久，带有东方情调，因此成为香水公司的热宠，通过蒸馏方式提炼的广藿香香精在国际市场上价格很高。维拉在法国香水公司做CEO的时候，和她的朋友开始了在刚果试种广藿香的工作，她们在刚果找到了一个地方，温度和气候与印尼很相似，然后她们带着种子和资金去了那里，希望通过种植这种植物给贫穷的刚果一些帮助。

广藿香被种下了，维拉也该离开了，她的村子里的黑人们都对她保证，放心好了，妈妈，我们会照顾这些树的。黑人们将所有上了年纪的白人妇女都尊称妈妈。等收获的季节到了维拉再去刚果，成片的Patchouli在田地里长成了疯草，花开过了，叶老到不能采了。维拉气得对村民们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采叶? 村民们好脾气地对她说，我们错了，妈妈。可是，种在那里，花和叶多么好看啊，我们舍不得采的。一年过去了，第二年又照原样来一次。

维拉带给村子的药，被村民们珍惜地锁起来，她再三告诉他们这是要用来治病的也没有用，直到所有的药都过期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对那些年纪轻轻就一堆孩子的女子们说要避孕，她们很服从，说是的，妈妈。等到下一次见到时，总是又多出一个孩子来。

这些刚果人，他们其实是懒于改变的，白人们的好心意，他们领了，可他们仍然喜欢过旧的日子。维拉说，他们真是从来不愁的，那些孩子，没有一个不是笑的。他们就唱啊，跳啊，穷着，开心着。维拉改变不了村民们对广藿香的态度，于是她请他们到家里来度假，她成为这些人非常热爱的妈妈。　

这就是法国遵循的价值观，这就是巴黎人。巴黎是这样的城市，它不是造梦的地方，它不造就美国式的成功和英雄。但它包容，让我们学会爱，学会思考，学会寻找个体生命的意义，学会对他人的尊重。

花朵的确脆弱，但永远不会消失。人类发展史上有多少凶猛庞大的动物已经消失了，但花朵总会一季季地开下去，继续美好，最脆弱的其实是最坚韧的，就像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