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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婆婆的澳洲故事(上)

By 李贤文 2015-09-18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14430人阅读

今天的晚餐是非常美味的番茄酱腊肠,配上浇过橄榄油的茉莉米饭。

香气扑鼻。我和学生们早早地坐在餐桌前,对厨房翘首以盼。

之前,我对澳洲最忌惮的一点,恐怕是饮食。

虽说我并不讲究,但一想到连汉堡都能奉为国菜的美国人,还是心有余悸。

这下好了,到了餐饮水平连美国人都不如的澳洲了。

有趣的是,我的寄宿家庭是一户埃及移民。

“自从1986年来到澳大利亚……”

摩根太太一家来到澳洲,转眼三十年了。

“那之前再两年,我妹妹嫁给了我妹夫——一个真正的(real)澳大利亚人。我因此来澳大利亚生活了两个月。那时候,所有的澳大利亚人都是白人。他们会说:‘瞧她的皮肤,小麦色,真美啊……’(当然那时我还非常苗条)那时候,你看不到别的埃及人、亚洲人、黑人。澳大利亚只有白人。可是现在……”


(摩根太太的家)

今天早晨我坐火车去悉尼市中心,站在第6节车厢的尾部。我的前后左右,站着3个白人,3个华人,3个印度人,4个阿拉伯人。

“这就是移民国家,”我告诉我的学生说,“我还记得我在美国学校里,发现一个年级40个学生,祖先竟然来自35个国家。老实说,我喜欢这种民族文化多元性。”

“但是澳大利亚人不喜欢,”摩根太太说,“现在他们恨我们——他们说:太多移民了。”

“你说的澳大利亚人,指的是白人?”我问。

“当然。”

“在我看来,他们也是移民。他们只是比别的移民来得更早罢了。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土著——就像美国的印第安人。”

“这可不一样。澳大利亚一直就是他们的国家。他们,也就是那些英国人。”

“所以你还是认为白人是澳大利亚的主人?”

她耸了耸肩,“要不然呢?”

悉尼的郊区与别处并不完全一样,但也没有迥然的不同。

在洋洋洒洒铺陈开来,像洪水润湿的辽阔无边的郊区土地上,单薄而平庸的小屋子延伸到视野之外。无法想象悉尼的郊区有多么宽广,疾驰的火车所经之地,没有一处不是稀疏零落的郊区房产。渐渐你看到草坪所剩无几,而房屋紧凑地挤在一起,那表示我们来到了市区。

像伦敦,但比伦敦慷慨。只需10分钟,你便从常在明信片上见到的繁华的港口地带,抵达了荒芜的郊区。这里的草坪上残留着上个月的塑料瓶。漫步在人行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不是住在寄宿家庭里,我便没有机会了解这个城市的另一面。

所以说,寄宿家庭是探索一座城市真正面貌的好机会。当然,你未必真想了解这一切。

火车往郊区行驶,停在斯特拉斯福德站时,陆续绵延走下车厢的,全是皮肤黝黑的阿拉伯人与印度人。

“这不是澳大利亚人通常居住的地方,”朋友说,“你也看到了。”

摩根太太很多年没有坐过火车了。

她不相信网站上查到的火车时刻表是准确的。

她的儿子、拥有一份体面工作、说着一口标准澳洲口音的玛吉斯告诉我说,别听她的,她又不坐火车。

她面含愠色。第二天一早,她坚持要送我们去火车站。

“相信我,火车站里的人会告诉你怎么搭最快的火车去城里。”

不过,摩根太太对于时间管理并不在行。

约好了740出发。

已经过了3分钟,她还捧着一杯热茶,眼含微笑地望着我们,“你们觉得可以出发了吗?”

“是的,现在出发吧!”

她呷了一口,告诫我们不要着急。

“别担心,只需要5分钟。火车站就在路的那头,你们都能看到。”

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我能想象火车站就在“5分钟”的另一头。


(悉尼很可能拥有全球最为复杂的火车系统)

发动汽车,她嘱咐我们系上安全带。

“小伙子,你知道吗?不系安全带,每个座位扣3分。我只有1分了,好吗?如果被扣掉的话,我就有三个月不能开车,还会被罚掉450澳元!你们知道警察会埋伏在路口,等你驶近突然扑出来吗?”

汽车发动,但阴冷的7月底,车窗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她开动雨刮器。

“说起警察,真是好笑透了。有一次下大雨,我开车跟着一辆货车,看不清前面的交通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猛然抬头,忽然发现是红灯……”

车窗渐渐清晰,曲调婉转的埃及歌声响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警察忽然扑过来——你闯红灯了!他说。”摩根太太的两只手做出掐脖子的动作,装出恶狠狠的表情。

“我立刻举起双手,”她在车厢里举起原本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对不起!我大声喊道……”

我看看表,又是4分钟过去了。这时候第一趟火车已经开走了,而我们还留在“5分钟”的这一头没动。

摩根太太的霍顿牌小轿车终于窜上了马路。

“你看你看,那里就埋伏着一辆警车!警察总是这样,藏在路边,等你上当……”

我点头称是,心里却盘算着怎样才能让她快一点。

但她总是那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如果遇到红灯,她会尤其高兴,因为双手可以脱离方向盘,在半空中比划。甚至绿灯亮起,她仍不依不饶,直到讲完最近的一个章节。

“所以说,警察就是这样从你的钱包里偷钱的!”她模拟出扒手的动作,“有时候还是很多钱!”

身后不耐烦的喇叭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急忙踩下油门,“不知怎么的,人人都变得那么匆忙……”

她长叹了口气,摇摇头。


(悉尼街头)

很遗憾,等我们抵达火车站时,第三趟火车也刚刚开出。

更糟的是,大屏幕上找不到时间更好的班次了。

“你们等等,”她执拗地要求我们,“我要去问问工作人员……”

“就是那一班,”柜台里的印度裔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回答,“你怎么不提前网上查好?”

我们抵达那一天,摩根太太刚好66岁生日。

对于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却要接待一拨无足轻重的外国人,直到现在我都感到有些抱歉。

她却兴致勃勃。

“这是我的工作。”她笑着对我说。

于是午后,她载我们去了鼎鼎大名的Costco

“你们一定想去看看Costco!我在那里买了非常便宜的皮鞋,只要35澳元!还有非常棒的牛肉,才……”

两个男孩子听得恹恹欲睡。他们都是穿限量版乔丹运动鞋的、正处在青春期顶峰的少年。他们只对这个世界上很小很小一部分东西感兴趣。

果然,质朴实惠的超市里,来自美国的便宜货令他们大失所望。摩根太太显然也有些失望。

“可是男孩子们都喜欢这个……”她指指码得高高的杂牌运动鞋。

男孩子们摆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摩根太太对Costco怀有非同一般的特殊情感。因为在这座超市,她不断发现超乎寻常的惊奇。

当然,这些惊奇,总是由不可思议的价格所引起。

“要是Costco也卖水和电该有多好……”


(正在做晚餐的摩根太太)


(极具中东风格的美味)

昨晚,她敲浴室的门。

“你洗了个长澡。”她站在门外板起脸说。

男孩子立刻关了热水。

“你不知道水有多贵,”她回到沙发,吃力地坐下来,“热水就更贵了,因为还用了电。水和电,天啊……”

她每三个月要付350澳元的电费。

“这个月简直不敢想象,因为天气太冷,玛吉斯又不爱动,竟然整晚开着空调!”

她拍着沙发扶手,面色激动地说。

我告诉她,我觉得这个价钱还过得去——中国的水电费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她表示不能想象。

“这可比埃及贵得太多了!”她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又一次给我讲起许多年前,她还在埃及时的生活。

摩根太太的大家族来自埃及南部的卢克索。对,就是那座尼罗河畔、闻名遐迩的古城卢克索。

但她成年后独自一人去开罗工作,直到来到澳洲。

“我已经有11年没有回过埃及了。每次我问玛吉斯,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说,随时,随时都可以。可是那怎么行呢?他哪里可能请到假呢?”

虽然我怀疑玛吉斯只是不想回去。

第二代移民对于故土总有非常微妙的感情。玛吉斯非常不高兴被认为是“外国人”,尤其在我们面前。

每当摩根太太说“我们埃及人”的时候,我总看到他在一旁翻白眼。

这几天他回家都很晚。往往打过招呼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玛吉斯出生在澳大利亚。虽然他长着一副阿拉伯人的模样,留着胡须,也会说阿拉伯语。

但他对埃及没有深厚的情感(或者说,完全没有感情?)。

摩根太太饱含深情地回忆埃及的美好时,他像个观众一般坐在旁边。

“说到底你最后还是来了澳大利亚……”

末了他不忘这么补上一刀。

摩根太太之所以来到澳大利亚,据她所说,也是身不由己。

她的家族祖辈都是基督徒,而她则是虔诚的信徒。

我们抵达的第一天,在去Costco的路上,我们聊起信仰的问题。在埃及音乐的萦绕间,她容光焕发,侃侃而谈,从耶稣的血与肉到灵魂的救赎。

好吧,我一向最害怕与有信仰的人聊宗教。她激情澎湃地讲了半个钟头之后,看到我默不作声,便暂且放弃了。

她所记得的埃及与中东历史,仿佛与我所知道的有些出入。

比如,她认为自己就是古埃及人的后裔,基督教是埃及文明的一部分,而穆斯林是罪恶的化身——“真主安拉是穷凶极恶的!”

“自从穆斯林入侵了整个阿拉伯,这些野蛮人想要消灭基督教。但埃及的贵族们宁愿付高额的金钱,也要保持自己高贵的信仰……”

所以,在越来越严苛的伊斯兰化大潮下,摩根太太被迫来到了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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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文

资深教育旅行家、国际游学专家、旅行作家,摄影及平面设计狂热分子;隆德大学科学硕士、四川大学思想史硕士、早稻田大学硕士交换生;曾于成都求学,亦曾负笈瑞典与日本,而后北京工作5年,目前落脚杭州;春夏秋冬,快意淋漓;主业是与超过1000位中国学子周游世界,副业却为第二本书头痛欲裂中,著有《旅行不是一味药》(北大出版社,2012年)。TA的窝 李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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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后,新华社常驻韩国的媒体人,非典型摄影记者,用镜头展示传统与现代完美交融的别样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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