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在拉萨的藏漂
看过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就会发现中国艺术青年在西进的路上比美国“叛逆的一伙”整整晚了40多年。虽然他们同是“寻求,他们寻求特定的目标是精神领域的。虽然他们一有借口就横越全国来回奔波,沿途寻找刺激,他们真正的旅途却在精神层面”。但,正是40多年后的这批西进到达拉萨的艺术青年,使得西藏这块神秘而圣洁的土地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真实的可接近的世界。他们寻求传奇,最后他们也成为了神奇西藏的一部分。
藏漂?对西藏做相对较长时间的接触,生活,深入,提炼,最终的某一天选择离开。在祖籍的概念里他们不属于这块土地,但在神精的层面,生活过和离开之后,西藏已是家园。
(2010年之前的大昭寺广场,每天下午藏漂们不约而聚,后来竟然被演绎成了所谓艳遇之地,这真是混账说法,现在已经不允许一群人闲坐。要知道大昭寺在藏传佛教中具有至尊地位,无数信仰者一生的最高理想就是能够朝拜大昭寺,所以进藏路上才会有那么多磕着等身长头的人们)
(冬天来拉萨朝圣的人,自带青稞酒,自己喝,也请周边人一起喝)
如果上推得更远,除却比更远更远的为了宗教信仰而寄居和云游西藏的人们,亚历山大·大卫·尼尔也许是不得不提的藏漂。1923年,当时55岁的她,凭着流利的藏语、梵文和佛教知识,在养子雍殿喇嘛的陪伴下,乔装为朝圣者,徒步四个月进入神秘的西藏,成为第一个抵达拉萨的西方女性。她的这次入藏行程在她的《拉萨之旅》(My Journey to Lhasa, 1927)一书中有最生动的记录。
这本动人而雄辩的书,成为西方人了解西藏的重要著作,也是启发后来许多女性探险家与登山家的经典之作,几位七十年代以后登喜玛拉雅山的女性登山家,不约而同都提到大卫·妮尔对她们的召唤。当然,亚历山大·大卫·妮尔并不是第一位进入西藏的女性旅行家,她之前的戴如意和苏西·李金哈都是以热情的传教士身份来到西藏。
据说早在公元8世纪,第一批穆斯林移民就从克什米尔来到西藏。逐渐随着时代的推进,婚姻和社会生活交流的增多,一批又一批的穆斯林来到西藏拉萨,并且人数不断增加,最后形成了一定规模的社区,从最初的漂泊者成为今天定居在西藏的穆斯林。
近代真正意义的最早藏漂应该说出现在1980年代中期。当时有一大批未成名画家及文学青年来到拉萨,那是一代有理想的文化人,他们来到西藏带着探索和激情,是为了研究和表现西藏,其中最大规模的一次,一批300个毕业生被一起分配到拉萨,在等待的日子里过着共产主义生活。画家陈丹青虽然算不上“漂”,但他的《西藏组画》在艺术界引起关注的同时,也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一轮西藏热潮。女摄影师巴荒几进阿里,她镜头下阿里恍若外星球的苍茫大地令无数人难以置信继而神往。同期的马丽华老师在西藏生活了二十多年,关于西藏,尤其是关于藏北的系列作品奠定了其在文坛的独特地位。
现在是天津美院教师的于小东老师曾画过一幅名为《干杯,西藏》的油画作品,就是记录了当时生活在拉萨的23位代表人物。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幅画上的人物多数已离开西藏,但身上却又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藏漂时的印记。他们的作品,他们的事业,基本上都建立在曾经在西藏漂泊的基础之上。
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河南藉画家杨勇。大学期间,他独自一人骑马赶车走进西藏,大学毕业开始漂在拉萨,当时从拉萨去阿里要走一个多月,他在古格临摹壁画,一待就是三四个月。据说,当时古格王宫遗址内有一只极健硕的老猫,到处乱吃乱喝,当地人都以为神,最后被这位不信神的人一枪给打死了。他就住在古格的王宫大殿里,据说他当时就睡在一堆乱箭之上,实在找不到东西烧水就断箭做柴,有一天,他从中抽出一把带着皮的箭,仔细研究之下,高度怀疑是一张人皮,惊吓连连。
在拉萨,我遇到了陕西考古所的张建林老师。他八十年代就在古格参与考古,后来在西藏很多地方进行考古研究工作,虽然不是藏漂,但跟这批人都相熟,他自己当然20多年没间断地漂在西藏各地。
(考古专家张建林先生,从三十多年前起到现在,基本上每年都会到西藏,做得最多的是阿里地区尤其是古格的考古发掘,历代藏漂都有朋友)
如果你能跟类似于贺中这样的老藏漂聊上两个小时,就知道八十年代的藏漂生活绝对堪与杰克·凯鲁亚克这样的“垮掉的一代”相媲美,只是来了拉萨的人们基本上是以拉萨为据点在西藏境内找个机会东奔西走,而不是像杰克·凯鲁亚克们那样只为在路上而在路上。
九十年代中后期,这些文化藏漂纷纷撤离拉萨,包括作家马原,他现在是南方一所大学的教授,据说多年后提到拉萨往事依然满含热泪,他原来的太太是作家皮皮,皮皮是为了追随才华横溢的马原来到拉萨,他们在拉萨结婚。
那时候夏天的拉萨四周群山顶都有积雪,牧区来的人都穿着皮袍子,拉萨人难得见到光天化日下的胳膊大腿,而马原皮肤容易过敏,一到夏天就短袖短裤,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骑着个自行车成为拉萨最著名一道景观。于小东老师2006年出版了《藏传佛教绘画史》,张建林老师大为赞赏,说于老师当初在西藏时对此就多有研究,数年结此成果,令人敬佩其持之以恒的韧性与治学的严谨。马原和扎西达娃在文学上的先锋写作,正是给了还在青春期的下一代藏漂最原始的能量。
六七十年代的藏漂自称是知青下乡,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使命感,虽然他们自称“无药青年”,正如四十年前美国的垮掉的一代,他们“试图用能给世界一些新意的眼光来看世界。试图寻找令人信服的……价值”。他们认为一切通过文学和绘画都可以实现,产生了要创造一种批判现有一切社会习俗的“新幻象”的念头。
如果说,第一批拉漂是带着理想与探索的精神,更多的是吸纳、体验与呈现,而进入二十世纪的拉漂则更多的开始注重自我,注重非融入式的自我生活状态。停下来只是因为喜欢,至于为什么喜欢,很少有人给你准确的答案,因为答案是属于自己的,为什么一定跟你分享。
(其中两位是拉萨骨灰级藏漂,一位来甘南藏区,堪称藏文化大使,传奇故事讲不完,另一位来自内地,毕业于西藏大学艺术系,现在做古董和手工,还有一位是一座著名寺院的活佛)
每天下午,靠在大昭寺门口晒会儿太阳,是如今的藏漂标志性状态,男女在这里偶遇可能成为终身的伴侣,藏地旅行的信息在这里集散,甚至于一位老藏漂告诉我:拉萨是一个极八卦的地方,在东边发生了一件事,骑着自行车到了西城,消息已经到了。
(以前能坐在冬天的大昭寺广场上的外地人,除了朝圣磕长头的信仰者,就是资深老藏漂,他们基本上是以拉萨为家,这些人大多也已经离开了拉萨)
(资深藏漂可能会在下午转一个八廓街,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甜茶,后面那位吸氧的显然刚到)
二十年间,人们的心态从走出去到现在的走进来。从关注世界到省视自己的内心需要,拉萨似乎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平台,将这变化展露无疑。
前两代的入藏者还带着浓重的时代特色,即使他们是艺术家,他们的社会身份依然是国家公职人员。九十年代以后的藏漂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属于这个时代的烙印,他们属于自由散漫追求个性自我的二十一世纪,他们是自由职业者,流浪的歌手,民间音乐收集者,户外向导,画家,摄影师,自由撰稿人……属于上一代的集体的使命感已消散在西藏灿烂的阳光背后,如今的藏漂正谱写着丰富而独立的个人命运,他们也许更加接近漂的含义。
2007年10月,我也成为藏漂中的一员,喜欢西藏,其实是喜欢各种偶遇,与人,与风光,与事件,与故事……很多人会问我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西藏?后来我问了无数与西藏相关的人这个问题,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同。
(拉萨河中间的仙足岛以前是一片荒滩,后来成了一片住宅区,2006年之后,聚集了来自各地的青年做家庭小客栈)
(逢初一或十五,不然就是过节,远近来的一大家人老老少少,安静自在又全身都欢喜的样子,总是想让人想做他们的朋友)
(2008年3月,藏漂和朋友们每天都聚在一起)
(2008年之前的藏漂,多少都有一些心灵追求,物质欲望相对较少,也许是拉萨最后一批显性理想主义者吧)
人们都在说拉萨变了,它不再那么纯粹。时光就是用来容纳变迁的,坐看云起,什么也不是根本,眼中的世界,才是自己的。非常喜欢苏东坡说的“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人若悟此,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我们为什么爱西藏?因为我们爱纯朴自然而丰富的生活吧,喜欢家园一般可以熟歇的状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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