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旅行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出国玩耍早就不是件很酷的事儿了。君不见每逢假期，数以千万计的游客涌出国门，在朋友圈实况转播吃喝玩乐，顺便疯狂血拼，以致惊动了全世界。穷游同样算不上时尚，连明星真人秀节目都在大走穷游风，睡青年旅馆，在街头耍宝卖萌，从路人手里“讨”免费吃喝。甚至抛弃工作长途旅行，也已经不是新闻，骑行、步行、帆船环球……奔向远方的旅人像雨后的春草，密密层层地涌现出来。

正因为这样，旅行变成了我们日常聊天里的一个重要话题。有趣的是，20多年前我考上了我们城市的一所重点中学，作为奖励，被母亲带去广东玩儿。那时出远门并没有现在这么普遍，尤其对于学生党而言，当我跟同学谈其这次南国之行，他们的关注点在于：你们花了多少钱？那里有什么好玩儿？那儿有什么好吃？

而现在，很多朋友们同我聊起我们这次800天的环球之旅，最关注的话题依然如故：哪里最好玩儿？你一共花了多少钱？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当然，也有与时俱进的新内容，比如：某某国的签证需要什么材料，你是怎么弄到的？某某国的攻略你肯定做过吧，给我一个呗？

事实上，即使在旅途中与来自五湖四海的旅人们聊天，往往开场白也不过如此：我来自什么地方，有多久的假期，打算去某个地方，刚刚走过了某国或某城。长则几十年的人生，短则数年数月数日的旅途，都可以压缩成简单的三言两语，或轻描淡写，或浓墨重彩地一遍遍重复，而接下来的普遍状况，就是进入交换攻略的环节。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我走的路和懂的事都太少，我的语言能力远不够强大，我与他人的缘分尚不够深，而我们都有着面对陌生人时，或多或少难以抑制的戒备心。不过，撇开这些因素，我越来越好奇，当我们谈论旅行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又或者说，到底是什么在制约着我们，难以进行一场深入而有趣的交谈？

文化习惯应该是首当其冲的吧。看石田裕辅的《不去会死》时，我还感叹：一个日本人花了七年时间绕地球兜了一圈儿，经历了那么多事，邂逅了那么多人，最后结交的死党居然还是几个日本人。而当我们结束了自己800多天的旅途，盘点那些曾经进入深层面沟通与交流、展开或愉快或不愉快的漫长对话的人，大概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其中多数竟然也都是中国人。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比如，鬼佬背包客大概永远也搞不懂，我们对吃的热情。在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岛，我们萍聚的9个中国旅人最欢乐的事情就是设法买到便宜的食材，在厨房里折腾出一桌子大菜：石斑鱼火锅、火爆牛肉、碳烤鱿鱼、蒜蓉蔬菜……以大饱口福的方式，填补了思乡之情，也打开了聊天的话题。这一点，不但以汉堡三明治为主食的欧美背包客不能理解，连同住一家旅馆的韩国人也表示困惑：吃饭而已，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同样的，当土耳其女孩说起带面纱是对女性的一种保护，“女性如同珠宝，如果不装在匣子里秘藏市内，而是放置在闹市街头，当然会惹来麻烦”；当荷兰大叔大讲大麻给他带来的灵感和幸福，“我真不明白，包括你们，世界这么多国家为什么要限制和拒绝它的存在”；我们也很难达成思维上的共识，把这个话题愉快地进行下去。

与此同时，我们得承认旅游和旅行是两桩事，虽然它们的共同点都基于开阔眼界，丰富自我。然而，如同字面呈现出区别，尽管同样是旅，旅游侧重“到此一游”，它更倾向于放松休闲，以增谈资；而旅行则更类似加缪曾说，“旅行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恐惧”，通过面对未知，激发个人潜能。

不，我不是说这两者有高下之别，只是强调到它们真的侧重点不同。从前上班时，我每逢年假也会背包自助，确定某一国或几国成为旅行目标，我就会不厌其烦地就门票价格、抵达方式、吃喝信息之类的攻略高度关注，思量着怎么能多去一些地方，唯恐任何疏漏会给行程找来麻烦，留下遗憾。而当我真的踏上长途漫旅，渐渐地目的地变得不再重要，世界那么大，我们造访了一些地方，必然会错过另外一些，既然失之交臂在所难免，不如尽量享受当下的美好，兵来将挡地应对眼前的麻烦。

更进一步说，旅游和旅行意味着两种生活方式，而当我们谈论旅行时，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在谈论生活方式。世界上连两片叶子都不会完全相同，更何况重叠的人生轨迹呢。这么想来，萨特的“他人即地狱”理论真的不无道理。不同的成长经历，不同的出行目的，不同的兴趣爱好，不同的知识储备，不同的性格星座……不论哪一样，都足够让我们无法形成共识，难以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对于能遇到愉快地就旅行进行交谈的朋友这桩事儿，套用徐志摩的名言，我们只能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过，对世界的广博报以敬畏和好奇，对他人的感受尝试理解和思索，幸运的几率应该会更大一些吧。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的探戈）

（布达佩斯的街头卖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