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是香港自种自吃的有机菜
香港隐藏得很深的艺术是戏剧。它是个特别契合香港生活方式的东西;香港人的聪明、圆滑、正直、歹毒、单纯、势利、善良,都表现在戏剧里。外人来香港,值得留出一晚去看戏。
前两天见有人讽刺香港:看起来是国际城市,其实就是一条村!还是一条清朝的村!
大城市也好清朝的一条村也好,其实都是想象。香港这个地方有很多面,外人的经验与想象常常和这个城市的实际是反着来的。你觉得它是富裕城市,香港人却在蜗居;你觉得它是水泥森林,香港的郊野公园面积比例却超过40%;你觉得它的吸引力只剩下奶粉和化妆品,香港人自己玩自己的艺术,在外人不熟的角落里。
香港隐藏得很深的艺术是戏剧。这是个特别和香港式生活相关的东西,香港人的聪明、圆滑、正直、歹毒、单纯、势利、善良,都表现在戏剧里。如果说香港和内地的合拍片是卖给外人的转基因粮食,那么戏剧就是香港这条村的村民在自己家地里种给自家人吃的有机菜。
外人来香港,真值得留出一晚去看戏。话剧、音乐剧、默剧,或者粤剧大戏,在香港,这些是一件很常态化和生活化的事。
上一次我提到香港艺术节时看了四出剧,恰好风格都不同。《沙滩上的爱因斯坦》是七十年代美国的试验音乐剧、《戏偶人生》是现代布袋剧、《屠龙记》是港式话剧、《青蛇》是国家话剧院的京式话剧。看《青蛇》的时候,有人说,北京的舞台剧演员没办法像香港这样用常态化语言对白,反过来说,香港的演员也很难像北京那样朗诵台词。
这既是语言问题,也是舞台剧的定位区别。
记得前年我去北京,朋友约了看话剧,是《蝴蝶变形记》,根据弗伦马特作品改编。印象里演员念对白方式是真的“给”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这是戏剧,感觉特别眼熟,就像内地拍文革时代背景的北京残酷青春物语时,演员们字正腔圆地认真拿捏塑造吊儿郎当。我不知道这是否常态,十多年前我在海淀剧院看改编自达里奥佛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也是这样,看改编李碧华小说的《青蛇》时还是这样,如果戏剧对白也有“口音”的话,也许这就是中国话剧的口音?
至于香港戏剧的口音,就是生活化和常态化。因为常态化,舞台剧在香港的受众宽泛,什么阶层的观众都有,而舞台剧本身也比较多元。
比方说,有注重形体表现艺术和零对白的导演邓树荣(他最近的《打转教室》在爱丁堡艺穗节满堂红,在内地也演了六个城市);有走大众通俗路线的导演/演员如詹瑞文;有表演性很强的,像多年前看过高志森的音乐剧《喝彩》,讲张国荣和陈百强的故事。演张国荣?不但演,还要唱。那晚在小剧场,长得并不像张国荣的演员好像被张国荣上身,他唱《Monica》时,我不是张国荣粉丝,但那一刻真是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好像听得到周身血脉里血液哗啦啦流,目瞪口呆,就是这么神。
还有一些游走边锋、不算新锐但又与主流不合的剧团,一般人看起来有时觉得很闹,甚至有点烦,但也不能不佩服他们生存力超强,其中不乏不靠政府资助独立生存的例子,好几年前有段时间每晚经过旺角,看到有剧团的宣传品挂在路边,剧团名字是“好戏量”,朋友说他们是演艺学院毕业生组的团,会在街头演出,有时还拉路人加入,加上围观的人重重叠叠,常被路人或周围居民报警投诉,他们自己也慢慢磨出一套和路人、警察相处的办法。
不过香港舞台剧多数还是以平实为主,认真、有心意,有所挑战,但不会特别大搞作,可谓成熟。香港可能已经过了高调的年代,你觉得大家工作生活都有股“暗劲”:十分力气里,让人看得到的有几分,不想让人看到的有几分。机智、幽默、有趣、内敛。这点在舞台剧中体现明显。编剧和演员都尽量控制力度,不让舞台气氛和剧本方向脱离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恰到好处的感染力对普通观众来说是最好的。这一点我个人信赖的“品牌”是黄詠诗担任编剧的作品。
终归,舞台剧在香港的定位和内地不大一样。北京上海,看演出是文化生活,具探索性的作品还可以视为社会思想的一部分,再进而分细一些的话,大概北京的演出较偏文艺,至于上海,我曾听一位圈内人说,前几年上海开始流行都市周末舞台剧,侦探故事、爱情故事,还有流行金曲音乐剧,白领喜欢看,觉得挺时髦,不知道近两年如何了。这样好不好呢?没什么不好,只是观众的口味太容易满足,有的台湾剧场创作者开始觉得有问题:从过往作品里挑一件改改尺码带过去,大多票房成绩都很好,吃老本足够了,再去做新作品上的冲劲就淡了。
至于香港,就在一个成熟的中间位置吧。这区别说不定可以从票价上看得出来:我不了解现在内地去看舞台剧花费如何,香港这边常是二百多三百元港币起价,若是外国著名剧团来演,就有可能是五六百,学生和长者享有低价优惠。我不知道内地剧场低价位是多少,但相信中高价位的票一定远远高过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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