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打工旅行”之 家园,在何方
什么是家园?家园是一种精神的图腾还是物质上实实在在的土地?对于新西兰这座大洋深处曾经的不毛之地,“家园”对于先行者毛利人来说更像是对祖先传说的传承,而对于以“入侵者”身份站稳脚跟的日不落帝国的子民们而言,“家园”则具有更浓厚的现实意味。
于是,新西兰,这个以大不列颠的法则与秩序为基石的现代国家,却把毛利人祖先创造的文化视为至高无上的精神文化图腾,神圣不可侵犯。这样的纠结,在“高贵”的大不列颠基因图谱里,实属罕见。这也正是新西兰除却自然风光以外最令人着迷之处。
复活节假期,避开人山人海的罗托鲁瓦,放弃了折腾的南岛计划,我果断决定一路北上,去探秘新西兰最苍凉的景致与最纠结的历史和过往,寻找这个纯粹移民国家的“家园”。
无论从哪个维度来看,北岛都是所有新西兰早期定居者名副其实的家园。在毛利人的传说中,北岛被认为是天神茂伊(Maui)“钓”上来的一条大鱼,他们的祖先最早踏上的也是北岛的土地。所以,北岛一直是毛利人传统的聚居区——无论繁华的奥克兰和惠灵顿,还是荒芜的远北地区,随处可见的毛利人不断提醒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这里是毛利人的家园。
这次旅行的第一站,因为贪睡晚起半小时的缘故,阴差阳错地由坐船出海在碧海蓝天里与海豚嬉戏,变成了参观新西兰所谓建国协议:《怀唐伊条约》的签署地。
如果说,地球上哪一个国家的国庆日最凄凄惨惨戚戚,那一定非新西兰莫属。新西兰人把国庆日叫做“怀唐伊日”,是为了纪念立国文献《怀唐伊条约》的签订。然而到了这一天,新西兰全国却看不到一点点庆祝的迹象:白人后裔默默祈祷不要被愤怒的毛利兄弟们“袭击”,而毛利人却在不同的场合一遍遍哭诉自己祖先与自己的遭遇。甚至总理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一部分人愤怒,大部分人淡漠”是对这个所谓“国庆日”的最佳注释。
新西兰没有成文宪法,但《怀唐伊条约》吊诡地约定了新西兰土地的所有权归属这一根本问题,然而由于毛利语与英语版本对于土地归属权的解释不同,造成了迄今为止新西兰社会最大的纷争。所以,怀唐伊这个小镇,对于整个新西兰的历史、现在、未来而言,都是最纠结却也永远无法解开的连环结的象征。
怀着纠结的心情来到怀唐伊,本以为这里会是一片肃杀和毛利人哭天抢地的祥林嫂般对过往历史一遍遍的哭诉。然而,真正进入这片曾经英国地主的辖地,一切景致,全然没有沉重、纠结。毛利导游大叔虽然一副墨镜光头造型,但却不紧不慢的把《怀唐伊条约》签署前前后后的各种历史故事娓娓道来,仿佛一切历史都风轻云淡。习大大当年参观过的条约屋相当简介质朴,门前大片的草坪上,不时又挥舞板球棒嬉戏的孩子。坐在草坪上,远眺岛屿湾星星点点的小岛和浅浅海峡对面的新西兰第一任首都拉塞尔,仿佛时空都静静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这一刻的安宁。就连一向以勇猛著称的毛利文化表演,也出人意料的变成了胖墩墩的毛利大叔弹着吉他,与一群毛利姑娘们的翩翩舞蹈,歌声悠扬,透露出的全然是生活的富足与喜乐。
语言的分化是人类文明的肇始,也是一切隔阂的根源。《怀唐伊条约》无疑就是现实的巴别塔之境。然而从另一种角度而言,正因为语言与隔阂,才造就了新西兰与其它众多殖民地不同的历史与发展路径——隔阂同时为文化的多样性保留了生存的空间。而这一切隔阂和误解,竟然以契约的精神被约束和流传了下来,并且成为一个文明社会建立和运转的最基本前提。不得不说,这或许会让上帝都感到不可思议。
离开怀唐伊,我们朝着太阳的方向,横穿了新西兰北岛。一路风景由秀美变为苍凉。在体验了几十公里的三千六百五十度急速大回旋般的穿山公路几乎要陷入晕厥之时,被勇猛的新西兰司机斗士在单车道上以120公里/小时的速度从逆向车道超车之后,郁郁葱葱的山林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连绵起伏地丘陵和遍地牛羊。我们一头闯入了新西兰的远北地区。
在新西兰北岛,奥克兰以北的地区,整体被称为Northland(北方地区),旺加雷以北的地区,更是被成为Far North District(远北地区)。稀少的人烟,苍凉的景致,当年的英国探险者鲜少踏足的地方,确是毛利人“世代”聚居的地区,至今许多土地仍然是毛利部落的领地。此外,这里还是一小群独特人群的聚居地。这群人来自欧洲,漂洋过海,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国籍、习俗、文化、语言。150多年前,他们刚登陆这片土地的时候,受到英国殖民者的排挤,不得不寄居毛利人的领地。毛利人接纳了他们,教会他们以割橡胶为生。在经历了前后五波跨越半个地球的登陆潮后,2008年,时任新西兰首相海伦克拉克出席了这群人庆祝登陆新西兰150年的庆典,并感谢他们——克罗地亚人族裔,对新西兰经济、文化、政治等各领域做出的杰出贡献。克罗地亚人150多年的艰辛移民史,也是新西兰对移民史的浓缩版写照。如若第一波登陆的移民们,没有把这里当成了“家园”和可以繁衍生息的安居之地,也就没有这个国家如今引以为傲的文化多样性。“家园”,从来就不是一个具体的概念,“家园”更多的是一种包容和心理上的归属感。
远北地区最吸引络绎不绝游客的,是连绵90英里的海滩,和陆地尽头的一座灯塔。那里同时也是新西兰一号公路的起止点。90英里海滩到底有多长,仅凭文字描述你完全无法对它有具象的感知。本来希望可以在连绵不绝无际无涯地海滩上,与奔驰的四驱车和满地转圈撒野的越野摩托骑手共睹“长河落日圆”的胜景,却因为羞涩的太阳用云霞遮挡了自己而扫兴而归。为了弥补遗憾,我和小伙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早晨4点出发,狂奔100公里山路,去北岛的最北端看一场文艺的日出。
在雷恩加角,这个新西兰大陆的最北端,矗立起一座灯塔,本意是为了指引过路的船只不会迷途,却也无形中契合了毛利人精神文化观念。“雷恩加”(Reinga)在毛利语中的含义是“阴间”,在毛利人的文化观念中,这里不仅仅是陆地的尽头,更是他们的灵魂返回“家园”的启程地。在这个海角最边缘的一块岩石上,生长着一颗桃金娘科植物,据说灵魂通过它的指引,就可以回归故里,开启在下一个世界的旅程。“灯塔”的含义,在这两种文化中竟然如此巧妙的彼此呼应,完美契合。
经历了长途跋涉之后,瑟瑟发抖的我们,终于还是站在塔斯曼海和太平洋的交汇处,错过了看到海上日出的机会。这一次阻拦我们的,是东南方向的层层山峦。由此可见,北半球或许才是我真正的“家园”:从小根深蒂固的认为夏天的太阳是从东北升起,西北落下的潜意识观念在这个海洋和陆地的尽头被彻底颠覆。
意兴阑珊之余,只好出发去寻找毛利人的心目中的圣树,却在途中遇到了绝美的三分之一海水,三分之一森林,三分之一沙漠的奇景。当我们在贝壳衫丛林里穿行,突然在森林当中冒出一大片延绵的沙丘,就已经让我们感叹不已,而当我绝望的用尽气力爬上高耸滚烫地沙丘,眼前豁然出现90里海滩波涛汹涌的海岸线。
海涛翻滚澎湃,沙丘静谧炙热,贝壳衫高耸入云。那一刻,恍然明白,一切具体而可描摹的家园,不过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随后,在弯弯绕的看不到海的海岸公路上挺近200多公里后,我们终于见到了毛利文化中的“大树之神”:TaneMahuta。 沿着栈道走进丛林,只有转身才能看到它的雄姿,所有人转身之后的第一个表情都是:双眼睁大,下巴掉一地。所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母语中最简单、最有力的那一个感叹词。不需要直面大树,看人们的表情都能了然这棵树的雄姿是何等震撼人心。
TaneMahuta的树树龄约有2000年,树高51.5米,“胸围”13.8米,体积约244.5立方米,堪称世界之最。当然,它还在悠然自得的继续生长,丝毫看不出一丝孱弱与衰败的迹象。难怪在毛利人的神话里,这样一颗大树可以是天神和地母的儿子。没有什么比膜拜一颗能够静观2000年来世间莺飞草长万物流转的活物更激动人心的仪式了。看着它,仿佛就是看着历史。2000年来,多少人曾对它顶礼膜拜。站在它的脚下,有一种被历史穿越的眩晕之感。我们仿佛面对面对一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无法直视它的目光,就已被它看穿。如果说九十里海滩和远北地区是毛利人物质上的家园,那么这棵树,当之无愧的是毛利人精神家园的浓缩与象征。
旅行的最后一天,我们最终如愿出海,看到了瓶鼻海豚,但感受最深地是新西兰人对自己赖以栖息家园的珍视与热爱。在岛屿湾地区,只有三艘商业运营的船舶经过允许,可以接近野生的瓶鼻海豚。我们乘坐的是这三艘船里唯一一艘帆船。帆船船长是位精神饱满声音洪亮的女士。她每天都至少要见到这群海豚,以至于她对这一群海豚的名字和习性都了如指掌,在我们这些游客第一次见到海豚时,她却依然像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样,兴奋异常地做着讲解。船员大叔会友善的跟我们聊天,聊海豚,拉家常。整趟旅程,没有任何额外收费,没有哗众取宠的噱头,没有熙熙攘攘的兜售纪念品。大自然的馈赠,新西兰人照单全收,然后悉心的予以呵护。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不是一句口号和耗费心力的经营,而仅仅是简单的守护和发自内心的热爱。
看累了海豚,我们就躺在帆船上。风帆代替了轰鸣的发动机,帆船随风飘荡在海面上。波涛起起伏伏,时不时跃出海面的海豚,湛蓝的天,碧绿的海水。家园与故土,自然与历史,文化的冲突与交融,在这一刻,都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我们执念般的寻觅的“家园”,其实更像是一种人与自然相处的方式:你用什么样的信念去建设家园,自然就会以它的方式予以馈赠。无论盎格鲁萨克森人的后裔,还是“日出海盗”的后裔,亦或是后来的克罗地亚人与中国人,都秉承着“契约”的精神和侍奉自然的心态,用心经营这自然的馈赠。纵然语言和文化是隔阂,但在伟大而神奇的自然面前,一切隔阂,早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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