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是个大茶馆,茶馆是个小成都
一城居民半茶客
民谚说,茶馆是一个小成都,成都是一个大茶馆。
旧时成都,熟人在街上打招呼,总是说:“口子上吃茶,茶钱该我的。”成都作家李劼人描述晚清成都市民对茶馆的依靠:家里来了客人,假使认为是朋友,必要约你去吃茶。
解放前的一幅老照片里,一位黝黑干瘦的菜农进城卖菜,在茶馆的竹椅上吸着茶碗,菜筐在脚下——在茶馆里卖菜,喝茶卖菜两不误;身后的新老茶客,掏着耳朵,斜倚着竹椅打瞌睡,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在北平、上海已是旧闻的新闻。
如果去拍一幅现在的茶馆照片,应是这样的——午后,青羊宫山顶的一处老茶铺。方方正正的一个大院子,由一圈朱红色的廊檐围成,通透的廊庑下任意地摆放着竹桌竹椅和喝茶的“三件头”(即茶碗、茶盖和茶船)。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裹得严严实实,打桥牌,搓麻将,织毛衣,嗑瓜子,抽烟袋,扯闲话,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紧紧抿住瘦小干瘪的嘴巴。一小袋茶叶,5块钱到10块钱不等,便可以咂摸一整天;晌午饿了,热气腾腾的后厨随时开火,炒出个家常小菜,或下一碗辣汤面,通常也不会超过10块钱,又可消磨到晚饭光景。
比起过去,现在独独少了“茶博士”。只有一个男人拎着一大壶热水,偶尔从后厨出来走动一下,闷声把散在各处的热水瓶灌满。
旧时成都茶馆里的堂倌叫“茶博士”,绝对属于技术工种,尤其要懂得察言观色。在客人“喊茶钱”时,需知道谁是真心,谁是佯装,谁是袍哥(帮会中人),谁有权势,谁是万万不能开罪,在各色阶层争先恐后、混乱递出钱的一瞬间,政治正确地接过该接的茶钱。
四川人的茶铺,本就不是用来喝茶,而是用来摆龙门阵。旧时大家来这里打探消息、谈生意、交朋友、打牌,东家常西家短,唱小曲的大姑娘和跑来“喝加班茶”(即喝剩茶)的小孩子都在,这才叫热闹。
学者王笛在《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一书中曾介绍旧时成都茶馆的待客习俗:把茶碗推到桌子中央,告诉堂倌不要收碗,回家吃完早饭再回来接着喝。堂倌也不会因此做脸色,几小时后回来,他的茶碗仍在桌上静候主人。
少城的新与旧
从前,这里是少城一隅,专供满人居住,汉人终生不得入内。从空中俯瞰,布局如同一只蜈蚣,将军衙门是蜈蚣头,一条长顺街是蜈蚣身,其余兵丁胡同是蜈蚣脚;岁月流转,如今,这里是宽窄巷子。
从远处眺望,一座座四合院的斜檐顶,错落有致地交叠着,老成都的闲适与新成都的时尚,在相互交错的青瓦下,活色生香。
细雨濛濛中,走进宽窄巷子,择一处古朴的四合院,闲坐檐廊下听雨。古人“留着残荷听雨声”的诗意生活在这里承继。回身端起盖碗茶,竹叶青的嫩芽挺立着,洁白的骨瓷碗里一泉碧绿。
四川大地震后不久,宽窄巷子在四川的废墟与悲伤中坚强地昂起头,开街问世。记得当年成都文旅集团董事长尹建华说,“天灾人祸,都无法改变成都人安逸淡定的生活,越是不痛快,就越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宽窄巷子是成都人的心气。
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推开厚重的木门,跨进门槛是一面精致的影壁,转过去,豁然开朗的二进院老宅子出现在眼前,有喝茶下棋的石桌,有养着金鱼的大石缸,还有檐下的红灯笼,随风轻摆。一棵老梧桐挂着半树残叶,歪着身子,将廊下一边喝茶一边吃着成都美味的游客映得影影绰绰。
在成都进门吃面,店主通常会问一句,“白汤,红汤?”寒冷的冬雨里,还有什么比一碗鲜红火辣的红汤面来得更诱人?冒菜、龙抄手、担担面、肥肠粉,这些地道的成都小吃,或毛血旺、水煮鱼、辣子鸡丁,精致摆盘的正宗川菜,在宽窄巷子里,都能觅到踪迹。
夜渐渐深了,灯渐次亮了起来,灯束和雨丝把宽窄巷子拉扯得更加闲适自得。古宅里,川剧上演了,皮影戏里的才子佳人复活了;巷子里,灯红酒绿与觥筹交错正在时尚前卫的酒吧里,演绎着暧昧与激情。
安仁古镇最“安仁”
客居成都多年的朋友说,成都人爱玩,一到周末便要出城去“耍”。我们也决定,拣个天晴的好日子到安仁古镇去耍一耍。
一出城,天就不再惨白惨白,有了阳光和云。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坐在了安仁古镇“游血旺”的长条椅上。黄底红边的布幌,在房檐下随风摆着;方桌上铺着印花蓝布,竹制的菜牌名挂在墙上。百年老店的招牌菜肥肠血旺,又麻又辣,猪血嫩滑不腥,肥肠嚼劲十足,配着吃下一碗白饭,胃里顿时暖了,额上也沁出一层汗珠。
饭后,坐在安仁老公馆明轩书栈厅堂里的小矮桌前,捧着一盏热茶,伴着院子里飘进来的淡淡的梅花香。安仁的老故事,娓娓道来。
安仁古镇,唐朝始建,名字取自“仁者安仁”之意。清初,一户普通刘姓农家从安徽迁居至此,至民国,刘姓子孙开始发迹,枭雄辈出。有大军阀刘文辉、刘湘,还有“文革”时期大地主的反面典型刘文彩,据说最鼎盛时期刘家是“三军九旅十八团,营长连长数不清”。追随刘家的参谋和武官,为方便刘家差遣,纷纷把公馆修在距刘家祖宅不远的安仁镇上。如今安仁现存的几十座民国老公馆,便由此而来。
明轩书栈是其中之一,从前的主人是川军司令部上校、军需处长高明轩。坐东朝西的二进院子里,香橼树、梅花树倚着斑驳青灰的老院墙,兀自花开花落,书栈里有10间客房,均以书为名。
明轩书栈对街的另一座老宅子里,正有十几对青年男女,身着民国学生装,女生是天蓝色的裙子,男生是藏黑色的中式西装,优雅欢快地跳着爵士舞。“九妹”也正搂着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孩子,在场地中间转着圈。这是安仁老公馆定期举办的cosplay舞会,提供服装道具,并向游客免费开放。
“九妹”,一个如假包换的大小伙子,真名“久安”,民俗学硕士毕业,典型的文艺男青年。毕业旅行路过安仁,看见二十几座老公馆里植着杏树、柿子树、柚子树、桔子树。一合计,以后不必买水果了,便在安仁老公馆谋了份差,从此美美地留下了。久安被女同事们戏称“九妹”,虽不知何故,却可见其人缘甚好,人也憨厚。
久安陪着我走安仁老公馆,一路上讲了许多安仁老宅子的故事,每遇到一树一木,都能讲出品种和科属,还有开花结果的时令,及花瓣的大小颜色与气味。想起汪曾祺在《岁朝清供》里写过:慢点走,欣赏你自己和自己的身边啊!
是啊,不识大自然的城里人,要偶尔来安仁坐坐茶馆,摆摆龙门阵,懂得让脚步放慢一些才好。对于成都人的慢生活,有人批评它像毒瘾一样,消耗生命和精力;作家舒新城却为之辩护:“虚耗时间”几个字,在这里是很少有人道及的,你又何必替他们白着急呢!
撰文丨马莹莹 编辑丨吴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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