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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欢作乐莱比锡

By 《ACROSS穿越》 2015-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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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欢篇


随浮士德买醉


你们又走近了,飘摇无定的形影。就像当初,在我迷茫的眼前现形。这一回啊,我将努力把你们抓住?那大胆妄想,我对它仍一片痴情?好,随你们争先恐后,你推我拥;随你们窜出雾霭,围绕着我汹涌!随着你们的到来,空中弥漫灵氛。青春的热血啊,又令我心胸激动。

——《浮士德·献词》


“鬼才知道歌德坐在哪。”


当我跟随着魔鬼的指引,钻进地下的奥尔巴赫酒馆,面对巨大拱形吊灯四围的情景壁画时,脑海中蹦出了这么一句。虽然宽敞的空间被以歌德厅、老莱比锡厅、酒桶地窖、靡菲斯特酒吧和大地窖餐厅区隔命名,墙上也绘满从浮士德与魔鬼签下灵魂交易条约、到与少女玛格丽特相爱又相互伤害、再到众天使护送灵魂上天堂的系列精美画作,但酒馆网页上也老实交代:“赋予歌德创作《浮士德》灵感的那个位置没人知道。”歌德坐在哪?也就成了鬼——靡菲斯特——才知道的秘密。


反正歌德为魔鬼安排的任务,就是要将科学宅男浮士德从乏味生活里解放出来,让世俗趣味与伟大理想来一番天人交战,因此,我们也就不必再苛求自我去求知和考证,不如将身心托付给靡菲斯特,尽情胡吃海喝。至少,歌德就读于莱比锡大学时,和同学就是这么干的,在酒馆里看着古怪的大酒桶,想着浮士德骑着它遨游天地的民间传说,在迷醉间酝酿出宏大诗剧的灵感,并让这座常年买醉的酒馆成为《浮士德》中惟一的真实场景。


来一瓶雷德堡比尔森,虽然我知道这不是靡菲斯特用尖指甲在桌边划出来的琼浆玉液;来一份萨克森奶汁酸菜猪颈肉,虽然饭后没有魔鬼把我领到酒池肉林去邂逅青春胴体。侍者马不停蹄供给着满布酒馆的食客,浮士德骑在侧厅的大圆木桶上醉醺醺狂笑。酒量堪忧的我在微醺间,被开始叠影的墙画拖入诗剧……

与靡菲斯特跳死亡之舞


那些曾经喜欢我的歌的人们,他们纵然活着,也四散飘零。

——《浮士德·献词》


入夜后,奥古斯特广场西南角的宏伟现代玻璃建筑Paulinum泛出蓝色光晕,既返照自己在民主德国时期被摧毁的“前世”——Pauliner教堂,又像在中心持续为城市供电的心脏。它是与街道混淆在一起且没一堵围墙的莱比锡大学最璀璨的教学楼,青春的热血从这源源不断涌出,输送到健硕的城市南郊。


科尼岛俱乐部(Conne Island),朋克、电音、独立、说唱轮流坐庄,甚至有人认为Techno跳舞文化起源于莱比锡而非底特律;北约酒吧(naTo),作为城市另类音景的老祖母,已经告别热闹喧嚣的疯狂岁月,转而沉浸于优雅的爵士和深邃的实验音乐中;花力(Flowerpower)轰鸣着与顾客年龄不符的六七十年代老摇滚,似乎非得让也曾年轻过的东德居民补上他们错失的那场全球青年文化运动,骨架摇晃着的弹球机努力爆发出一粒粒子弹,试图证明老头更有力量。

(北约酒吧 noTo)


同样给力的莱比锡大学大脑,还源源不断地输送一位位历史名流,莱布尼茨、歌德、尼采、索绪尔……以及多达13位诺奖获得者,甚至也包括辜鸿铭、蔡元培、林语堂、周培源、萧友梅、罗干等中国著名校友。


虽说圣尼古拉教堂前每周一下午5点的“和平祈祷”,从1982年开始时基本都很安静,但也积蓄着某种对抗性的潜流,最终在1989年的苏东剧变中,泛出让柏林墙决堤的滔天大浪。那年10月7日,青年们手持蜡烛上街,为民主德国40岁生日最后一次“祝寿”,镇压如期而至,两天后的周一“和平祈祷”日,以尼古拉教堂为中心的街道上竟云集了7万市民,军警再没收到镇压命令,甚至有600名原计划去干扰礼拜的统一社会党拥趸,被布道带来的神迹感召,加入抗议队伍,酒吧和夜总会纷纷免费开放,提前欢庆迟早到来的民主胜利。11月9日,柏林墙倒了,秘密警察斯塔西们忙着销毁罪证。12月4日,又一个星期一,和平祈祷者将地盘扩展到斯塔西在莱比锡的办公大楼,为自己被偷走的40年愤怒呐喊,并冲进大楼从碎纸机里抢回大多数文件,为莱比锡赢得“英雄之城”的美誉。


青春热血,不先解放身体,怎谈解放思想。好不容易跑步跟上西方消费社会步伐后,年轻人少了可以挥拳击中的明确对立物,摇滚音乐节也就取代教堂前广场,成了集体狂欢的最佳去处。每年6月,在全球唯一的专业哥特音乐节Wave-Gotik-Treffen上,挤满了穿孔打铁钉的浓妆鬼怪和比我高20公分的非主流杀马特。舞台上嘶吼的分贝数和架子鼓双踩的速度,虽难敌北方汉堡的瓦肯重型音乐节,但在失真的各色招魂声浪中,却更加密布着一股重清新的坟墓气味,从黑暗中世纪和华丽维多利亚年代爬出来的丧尸们,都在一副高冷的表情底下,欢迎你加入这场将灵魂再次出售给靡菲斯特的死亡舞会。

(哥特音乐节)

作乐篇


青春的躁动旋律是这座城市的漂亮华彩,莱比锡那稳沉的主旋律,则是蔚为可观的古典音乐宝藏以及蕴藏他们的音符之路。


我站在连接起23个古典音乐地标的音符之路零公里处——第三代的布商大厦(New Gewandhaus)。悲剧的是,晚上那场由约翰·艾略特·加德纳爵士指挥、大厦管弦乐团演奏的音乐会门票早已售罄,而由于官网上没有英文,以5欧元买下的正午“门德尔松”票,竟是讲德语的参观导览团。我装作沉默的专家,跟着来到管弦乐大厅,管风琴上镌刻着乐团座右铭——Res severa est verum gaudium,谷歌后才知晓其意:真享乐(Lè),当认真。


德语里的乐(Lè)和乐(Yuè)是两个词,但认真作乐(Yuè)的前辈大师们,确实给这座城市留足了享乐(Lè)的天地。


现在,背向奥古斯特广场,5公里的音符之路马拉松,预备,跑!


门德尔松故居


布商大厦音乐厅导览之所以被命名为“门德尔松”,是因为他是该乐团历史上最有名的首席指挥。1843年,在担任此重要职位8年后,他创办了莱比锡门德尔松音乐戏剧学院。两年后,他和妻子赛西尔搬到了位于Goldschmidstra?e路12号的一所罗曼蒂克式双层别墅中。宅在屋中的他,不但完成了辉煌的清唱剧《以利亚》,让规矩而美妙的和声定义出维多利亚中期的音乐趣味,还抓紧闲暇时间,通过极有天赋的绘画才能,用笔触描绘并记忆着自己过往的旅行足迹。


成了展厅的房间中,除了还原过去实用却笨重的比德迈风格家具外,还在二楼曾经的起居室布置起作曲家个人的画展。最有趣味的,当属楼下房间的一台指挥互动体验机,挑中门德尔松的一支合唱曲或交响曲后,再选择古典或现代器乐,接着,你就可以成为恣意妄为的指挥家,把名曲糟践成更高大上的实验音乐。


遗憾的是,才在这栋漂亮房子里住了两年,还没以画笔记录完旅程,还没写就歌剧《洛雷利》,由于同为音乐家且在某种意义上超越血亲关系的姐姐芬妮去世,门德尔松在打击中一病不起,年仅38岁就在这里英年早逝。

(门德尔松故居)

乐器博物馆及名人公墓


作为莱比锡大学运营的格拉斯博物馆群的一部分,集合了5个世纪上万乐器、乐谱和手稿的乐器博物馆也是全德国最大的乐器屋。镇馆之宝是制造于1726年的现存世界最古老钢琴。同时作为学术研究机构的博物馆,并不想只灌输那些海量的枯燥历史知识,而是通过3D乐曲采样游戏、全息照相装置和声响实验室,真正让参观者“玩起”古典音乐来。


博物馆外的St.Johannis旧公墓,是莱比锡入住居民规格最高的“阴宅”。“住户”包括瓦格纳的母亲、妹妹、作为其恩师的圣托马斯教堂合唱团乐长Christian Weinlig、19世纪发行量最大的《大众音乐报》的评论家Friedrich Rochlitz,以及更多过往的音乐教育家、哲学家和诗人。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在1949年最终“定居”圣托马斯大教堂灵柩前,也在这个“小区”住了长达200年。

(名人公墓)

格里格纪念中心


莱比锡可谓挪威作曲家格里格的第二故乡,他在门德尔松创建的音乐学院读了4年,功成名就后,还每年多次和歌唱家妻子妮娜前来拜访出版商马克思·亚伯拉罕。从1876年直至逝世的1907年,出版商位于Talstra?e大街10号的庭院寓所,也就成了他最依赖的“客场”,而隔壁那栋同时期创办的Peters音乐图书馆则是他取之不尽的宝库。那部最伟大的交响巨作《佩尔·金特组曲》正是在出版商房子里完成的,小型音乐室周围墙上挂满了格里格写给马克思的信件,“我疯狂渴望着全世界,全世界的艺术和艺术家,以及所有的灵魂,所以也急需再次见到你。”可见,作曲家有多么盼望通过出版,让世界听到其音乐最动人的灵魂。


庭院里春暖花开,格里格雕像惬意地在苹果树荫里乘凉,伴我徒步的“莱比锡音符之路”手机应用却传来组曲尾声那首弥漫着乡愁、苦情甚至死亡的《索尔维格之歌》。来自易卜生诗剧中的主角、最终回头的浪子培尔·金特,倒在了故乡的土地上、母亲的遗体前、被等待雕琢成苍白的爱人索尔维格姑娘的怀中,死去。而这也是格里格对自己那13个月就不幸夭折的女儿的痛心回忆,于是成就了这首长相厮守却咫尺天涯、一诺千金却遥遥无期的杰出挽歌。悠扬伤感的主歌是一副冰雪连天的惨情相,四句唱词后,即是拥抱后的死亡;基于民歌调子的副歌部分,则以花腔演绎,仅一个萦绕的”啊“,便将这对爱人召入天堂,在索尔维格怀中、在天堂,家乡到了,不再寒冷。

(格里格纪念中心)

舒曼故居


“克拉拉,我已经说出了对你的那些惧怕,麻烦你也坦诚点说说我的缺点。我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配得上你,亲吻你的心。”这是1840年罗伯特·舒曼写给女友克拉拉的一封信,经过热恋的无所畏惧,摆出未来相处的现实难题,一种熟悉的成婚节奏。坦诚带来了顺利,1840年9月12日,他们结婚了。在新婚次日,舒曼夫妇搬进了Inselstra?e 18号这栋公寓一层右手边的房间里。当天也是克拉拉的21岁生日。


当时,作为成名钢琴家的女方可比老公有名多了,这也激励出“凤凰男”舒曼的上进心。在这套房子居住的4年时光里,他创作出其第一部交响曲《春天》、诸多的室内乐,以及唯一的钢琴协奏曲《A小调》的第一乐章。夫妻俩渐渐结交了更多的音乐家朋友,门德尔松、李斯特、柏辽兹,以及返乡后找不到住处的瓦格纳。1845年的寻常一天,一个年轻人贸然拜访,坐在客厅弹着自己的《C大调钢琴协奏曲》草稿,罗伯特把克拉拉叫过来一道欣赏。这个叫勃拉姆斯的年轻人被大他14岁的中年主妇彻底迷住,就此谱写了一段悱恻缠绵的古典音乐八卦野史。

(克拉拉舒曼)

圣托马斯教堂


作为圣托马斯教堂合唱团历史上最大牌的乐长,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如今也长眠于祭坛前的一座青铜墓碑下。延续了800年的传统从未中止,每个周五下午6点、周六下午3点,以及周日上午9点半和下午6点,由100个8-18岁男孩组成的合唱团,依然唱着动人的赞美诗和颂歌,犹如还在听从地下那位乐长的指挥。


自1212年创立后,合唱团曾被严格限定于仅为弥撒仪式做伴唱,直至1539年萨克森公国宗教改革的到来,才催生出宗教音乐的新形式,让有了独立作曲需求的教堂合唱,真正成为一种吸引人的音乐类型,也让圣托马斯教堂及其学校和合唱团一道,迎来发展的黄金年代。1723年,38岁的巴赫任职该教堂的乐长,督导教会乐手,提供礼拜乐曲,直至1750年去世。27年间,他在此创作出伟大的《马太受难曲》、《约翰受难曲》、《B小调弥撒》和《圣母颂》,以及绝大多数的教会清唱剧。

(圣托马斯教会合唱团)

圣尼古拉教会学校


这正是东欧剧变前每周一“和平祈祷”那座教堂的附属学校。出生于莱比锡的瓦格纳,曾于1828年到1830年在此就读,他可不是什么三好学生,曾在日记里吐槽道:“我的成绩开始下降,也渐渐与被赋予的完美教育之路出现偏差,入学第一天我就意识到,这里面充斥的学究气和傲慢彻底是个错误。”因此,十五六岁的少年瓦格纳,把精力全投入自己的戏剧实践《劳伊巴与阿德莱德》当中。


在与圣托马斯教会学校数百年的竞争中,圣尼古拉教会更重视科学教育,即便也有自己的合唱团和著名乐长,却在城市音乐生活领域始终无法形成影响力。就读期间,瓦格纳在布商大厦剧院听到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塑形了其音乐理想,刚从教会学校毕业,他就如愿以偿地进了莱比锡大学学习作曲。


巴赫博物馆


圣托马斯教堂正对面的大宅,一进院落挡头的三层大宅,即是收藏了与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相关的一切手稿、书信、乐谱、教会文件、家居场景的丰富博物馆。不过,在那些可供互动的巴洛克时代乐器以及完整作品赏析空间之外,让我更感兴趣的,是他1747年去波茨坦拜访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的海量文稿,吹长笛并作曲的国王与其惺惺相惜。


这不免让我想到1997年5月布莱尔就任英国首相后,那位作为工人阶级英雄的Oasis乐队主唱诺尔,衣冠楚楚走进唐宁街10号,与布莱尔大侃音乐甚至政策改革。所不同的是,莱比锡这座博物馆的物件,是属于整个巴赫家族好几代好几十号乐师的,当站在满布一整面大墙的家族树前,就会意识到好几百年来,所有的巴赫,竟全是“宫廷好声音”的制作团队。

(奥尔巴赫酒馆)


撰文/张海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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