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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车走丝路(3):乌鲁木齐—伊宁—库车—喀什

By 郑轶 2015-02-11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13282人阅读

乌鲁木齐—伊宁


回到乌鲁木齐,Flo不得不飞回杭州。我在人民公园和维族人懒洋洋的跳了一个下午的麦西莱普之后打起精神重新上路。我在青旅里贴纸条找到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小孩一同搭车去往伊犁。非常顺利几乎没有等待就有一辆回族老伯伯带上了我们,他的祖父是《古兰经》某个正统的传人,于是他也非常有宗教责任感,给我们普及了大量的关于伊斯兰教的知识。在不得不把我们放下的那个高速路口,这位伯伯还是坚持要在一边等到我们找到新的车才肯离开。马上我们又找到一对在伊宁工作的夫妇把我们在黄昏的时分带到了赛里木湖。

赛里木湖也许是我在中国见过最美丽的湖了,那种落日夕阳的粉红色温柔地覆盖了天地,澄澈的湖水像一片镜子,恍然之间就有那种天空之镜的梗概。在我们摆脱了层层包围上来拉客的哈萨小贩之后,有个哈萨克人牵着一匹马走过来问我们去不去他家里的毡房住——不要钱,我们哈萨克是乌孙人的后代不喜欢骗人,这是我把你们当朋友那样的邀请。我和小孩对视一眼,决定去了,反正两个乞丐一样的背包客,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劫的价值。这个哈萨克人是个律师,因为厌倦了城市,于是夏天就在舅舅家的牧场放牧避暑散心,他说“呃,不过我家的毡房有点远……有好几公里,你们得自己骑马过去”。 这下我和小孩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他召唤过来两匹马,其中一匹上面坐了个五岁大的孩子,他把孩子抱到身前与自己一乘,把那匹马让与了我。我虽然从前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学会了骑马,可是前后各一个背包加起来有30斤的负重,这样骑马还是第一次,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熟习了马性,驾驭自如起来。那小孩第一次骑马就挑战高难度,不幸又遇到我那么一个顽童,我凑到他马身后,高喊了一声“抱紧马脖子”,他下意识地刚抱紧了马,我唰的就给他的马屁股一鞭子,马一吃痛飞奔了起来。我在后面哈哈大笑,这孩子下马的时候脸都青了。

住在哈萨克人的毡房里,吃过他姨妈煮的奶茶和馕当作晚餐,晚上大家席地而坐,把酒言欢。毡房外的星空漫天,浩瀚闪烁,那一条横亘而去的就是银河。


第二天早上起来又骑马上了后山的寒叶针岭,在草原上驰骋了一会。挥别草原上的乌孙人,想象自己就是天山脚下的英雄儿女,桀骜不羁地四海为家。

和这个青旅里捡来的小孩搭车运气总是出奇的好,站在公路上没多久就搭上了一辆去伊犁的车。司机是个汉族年轻人,一路上又请我们吃饭,又买门票加义务讲解果子沟风光,到了霍城接上他的朋友,进了伊宁城带我们去吃冰淇淋……西北人的盛情让我感动,也让我觉得很是自在。因为性格相似,我在西北如鱼得水,这个时候就连我的普通话口音都维妙维肖,让他们觉得“一听你就不是内地来的”。到了伊宁城刚住下就和青旅里的人打成一片,一同结伴去看伊犁河的长河落日圆,在河边一群人一起没皮没脸地卖唱。夜幕降临的时候,伊犁河下各族人民部分彼此地欢乐地过了泼水节,直到我湿透,仿佛从河里直接捞起来的那样。虽然Flo回去了,江湖儿女相逢就是朋友,一同秉烛夜话,第二天就结伴去逛老城。


独库公路


从伊宁到那拉提草原的一路,我决定坐班车可以好好睡觉,旅途之中忽然有这样的时刻,你只是想花钱买到不受打扰的沉默。那个坐在我边上的姑娘,下车的时候尾随她一起去找青旅,结果第二天她就被我忽悠着一起搭车去了南疆走独库公路。


相比号称中国景观大道的318国道,我更觉得独库公路217国道才是中国最美丽的公路,仿佛是一座流动的地质博物馆,318是秀美,217则是壮丽和苍凉。我们从那拉提草原搭乘一辆来自库尔勒的车到了217公路口,正一边徒步一边欣赏空中草原,一辆公路养护车停了下来,热情地招呼我们上车,一直断断续续地把我们带到了巴音布鲁克——中途他们停下来维护,我们顺道去吃中饭,然后又再遇到,又捎上了我们,如此反复了几次,真是缘分深厚。

巴音布鲁克是我敬佩的土尔扈特部蒙古人最后选择安居的地方。蓝天白云下笔直的公路,让人顿时心胸广阔,我们就很霸气地把登山包放在路中间,坐在上面伸出大拇指搭起车来。觉得天大地大,处处可以是家。


接下来的一辆重卡停下来搭载我们——车上已经有了两个搭车客,一个是半路自行车坏掉的男生,一个是去附近工地的。这个司机大家简直就是活雷锋啊。当天山积雪的轮廓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司机打开了他改装过的立体全方位低音炮装置,车厢里欢乐的气氛的效果比得上小型club。我们一路放着high曲一路奔驰,那种豪气干云的体验,就仿佛是骑着最烈的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彻底开始理解凤凰传奇了,在西北连绵的戈壁滩上几百公里景色不变,一声原始呐喊的振奋可以让司机保持清醒,其他音乐相比简直让人昏昏欲睡。据说很多农村过年都用他们的音乐代替鞭炮——这明显是很有道理的。


带领我们穿越天山大峡谷的是一个很自恋也很热情的司机——自恋是因为他一直叫我们帮他拍到此一游照,而热情的是,我们之后到了阿克苏他正好在附近,他还跑过来请我们吃早饭接着把我们送到了高速上。暮色铺砌在天山山脉的景象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你说不出话来,因为到了某一个境界,任何形容词都是苍白的。当天色逐渐昏暗的时候,一位从前是军人的叔叔把我们带到了库车,并且各种热情帮忙地帮我们安顿了下来。库车酒店楼下的安检门和放暴警察的盾牌仿佛是在提醒我们,南疆到了。于是我从此以后就出门蒙着一块水蓝色的楼兰姑娘似的头纱,一来可以混入穆斯林之中,二来又可以防风沙。


库车是我整条丝绸之路上最魂牵梦绕的地方。当我看到苏巴什古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确定那就是我梦中来过的地方,这里就是我心目中的麦加。这里曾经是全世界的佛教中心,是全世界唯一被四种古文明覆盖过的地方。是我最迷恋的鸠摩罗什的故乡,是中土佛教文明传播的关键点。是胡旋舞的出处,宋词里“苏慕遮”的源头。是玄奘选择丝路中道的理由。你知道,因为丝绸之路不仅仅是传播文明和财富之路,更是传播信仰之路。吐火罗人的时代,键陀罗艺术的巅峰。那时候信仰伊斯兰教的回鹘人还没有到来,这里曾经是丝路上最繁华的城邦。这里叫做龟兹,是一个尝试用音乐和绘画去解释世间万物的地方。在这里你会想到忘记了舞蹈的民族是多么的悲哀。于是我不惜高昂的代价包车四处去看龟兹的废墟遗迹,这让同路的姑娘十分费解——不就是几个风干了的土墩子么?


我们在库车的老城里乱转,和维族人欢乐的打成一片——就连当地的汉人也是一辈子不敢涉足维族的老城的。可是我胆子大的居然跟不厚道想敲诈我们的维族人在他们的老巢里吵架,从此之后我都开始崇拜我自己了。


龟兹大寺风华的遗址,曾经丝路上佛教文明的中心。

库车—喀什


离开库车的那个清晨,一大早在一片坟地上拦车。第一辆是给油田送菜的车,我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做成一堆蔬菜和面粉上艰苦地熬到了去拜城的岔口。那是一个军队警戒的哨岗,这种情况下士兵往往会帮助你拦车——在搭车的这漫漫长路上,我和军人警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比如说有一次我穷极无聊之下就对站岗的兵哥哥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这一次在他们的帮助下一位大哥带上了我们,当我告诉他我要去看克孜尔石窟去瞻仰鸠摩罗什的遗迹的时候,他说“那个地方,几个小时都没有一个人,你是等不到车去的……算了,我带你去吧”于是他就拐了一个弯特地开了十几公里把我送到了石窟,到了石窟他看了看周围“等下你们怎么回去啊!要不我在这里等你一个小时看完再把你们带回去吧”。回去的路上,他又盛情地请我们吃了午饭,到了拜城又一直把我们送到出城的公路上。在大城市里呆久了,我们都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不求回报善良的人了。在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善良的人无私的帮助,我们只有再不遗余力尽所能及地帮助其他需要的人,把这种能量传递下去。

接下来的一辆运菜的卡车把我们带到了阿克苏城外,我们买了伽师瓜,用军刀切开,在路人的侧目之中在路边吃了起来——公路是我家嘛。久久打不到车之后,我们叫了路过的一辆拖拉机把我们送进了城,正等我们打算掏车费的时候,司机说“刚才你们上车都没问我,我又不是跑运输的,只是顺便帮你们个忙,这还收什么钱啊!”


走到了阿克苏和温宿,下一站就是喀什。早上阿克苏搭到的车原本只是开出去几十公里,司机不知道被同行的姑娘怎么聊得晕头转向,改变了行程,一直把我们带到了三岔口镇。镇口哨岗的警察帮我们又拦了一辆车,一两百公里之后把我们丢在了戈壁滩上。 那一片的丹霞地貌伴随着几百公里乏味冗长没有变化的公路,地表温度达到了70度。热风吹得让人呼吸都觉得是灼热的。我在想,在这里过往空车而不停下来的,简直就是太没人道主义精神了。这个时候一辆长相酷似黄秋生的维族司机开着的巨型卡车停了下来,我却犹豫了——这是传说中局势最混乱的喀什地区啊!可是戈壁的酷热又让我们觉得留在这里马上就会脱水,横竖都很危险,不如就咬牙上车了。这个故事以后一直被同行的姑娘用来嘲笑我以貌取人,那些纯朴的维族人,尤其是货车司机,走南闯北见识非凡,相反他们才是最安全的选择。这个故事也成了我的谈资——都说南疆很乱,可是,姐姐我当年是坐着维族人开的运送光缆的巨型卡车进的喀什!


我们赶去喀什是为了赶第二天穆斯林最盛大的开斋节。可是沿途的疲惫,大漠的风沙侵体,加上我喝多了维族人市集上的桃子水,我整个人彻底地病倒了。脱水直到全身起了疹子瘙痒难消,并且创下了24个小时之内吃了26片药的记录——把市面上所有的止泻药都尝试了一遍。在我卧床数日之后,我又死不悔改地开始觊觎起了帕米尔高原,为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慕士塔格峰。


帕米尔高原


搭车其实是一个智力活,首先研究地图确定去的地点和公路的交叉点,再根据车程的长短,综合当地的风土人情,宗教信仰以及心理学做一个综合分析,这样得出的结论,十有八九是能顺利搭到车的。和我一起去帕米尔高原的姑娘是之前在伊宁青旅认识的,被我忽悠去搭车到了那拉提却发现我自己是坐着班车去的,之后又在喀什重逢,却从此走了搭车闯天涯的不归路,我这一路,真是毁人无数啊。从喀什坐公车到了疏富县之后搭了三辆车顺利到达了喀啦库勒湖,住在柯尔克孜族人的毡房里,一下子从喀什海拔一千米不到上升到了海拔3600米。这里传说是西天瑶池,在日照金山的夕阳里,雪山和氤氲含雾的湖水连成不可分割的一体,世间一片静默如谜。我所能想象到的关于”“仙境”“这个词语的具体画面,也不过如此了。


处女座的人倔强起来是神鬼都拦不住的,比如当我嫌弃馕的时候,宁可饿着肚子去徒步。我们租了当地人的疯狂摩托车从亘古的荒凉之中一路狂飙到了海拔4500米的慕士塔格大本营。带着在喀什大病初愈元气大伤的身体,没有吃早饭的低血糖和海拔剧烈上升的高原反应,我三步一停顿五步一休息地坚持把自己挪到了海拔5100米的二号冰川,我下山的时候是连滚带爬的,眼前一度出现了幻觉,明明看见脚下的是一块实地,踩下去的时候发觉是空的,就如此这般滚到了山下。重要的是,我兑现了自己和少年时候的承诺,我做到了。


从慕士塔格山脚搭车去塔什库尔干的一路很曲折。先是等待了几个小时都没看见一辆车经过。然后遇到一个看起来是印欧人种外貌的司机停在路边,车是空的,他却不怀好意地打量我们两个女孩说“我只能带一个” ,我断然说“噢,那你走吧”。同行的姑娘问“为什么他只能带一个啊?” 我说“你说为什么呢?” 。


那时候戈壁上起了狂风,伴随着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痛无比,一边的风是热的,一边的风确实冷的,这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下子就让我开始沮丧。这个时候有一辆车停了下来,愿意搭载我们,先是检查了证件之后告诉我们“200块”——其实我不反对如果司机要和我们分摊合理的邮费,关键是这一段班车才收12块的路程,你也不能坐地起价乘火打劫啊!于是我谢绝了,打算继续等待,这个司机也不肯失去这条财路,苦苦纠缠。这个时候一辆车经过,他大声地开始诅咒“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下来”。我愤向胆边生“今天就算我们走路去,也绝对不坐你的车!”


第二辆车停下来,略带歉意地对我们说“我们实在没地方坐了”说完递给我们两瓶水两袋食物“这些给你们路上吃吧,祝你们顺利!”我们俩拿着好心人赠给我们的水和食物,面面相觑——难道我们看起来竟然那么落魄到斯了!

最后搭载我们的是一辆边境口岸的领导,这位伯伯非常理解和赞同我的价值观,一路和我聊各种先秦诸子的思想聊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我在喀什被老城里的种种维族人的做法伤透了心,忍不住对他们有所微词。这个伯伯说“其实刚才看到你们并且停车的是我的司机,他就是一个维族人。你要真正对一个民族有所了解,觉得不能从几件个例上去得出一个狭隘的偏见,在这里呆十几年真正了解他们的时候,你才有发言权” 这个时候我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赶忙和司机道歉,而这位伯伯的一番话也让我胸襟开阔起来。一路在行走,一路也从遇到的人身上点点滴滴得到了不一样的启发。


这个时候我们到达了中国最西部的边城塔什库尔干,城里面的塔吉克族人脸的轮廓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欧罗巴人种的特征。再过去几十公里就是巴基斯坦,到这里,丝绸之路在中国国境线内的部分已经全部走完了。而这个时候我发现,走的越多,见识的越多,尝试理解和思考的越多,就感觉对问题本身的越迷茫,三十岁即将到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单纯追求在路上快感,而是试图实践和踏访我在阅读经验和生活里遇到的那些困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我给自己的交代。丝路的文明,这曾经以兼容并包而保持血液新鲜的道路,并不是止于河流改道和土壤盐碱化,而是后来到达的信仰和文化的排他性。


这一路走过的那些古国:西夏,长安,肃州,瓜州,两州,碎叶,龟兹,于阗,疏勒,月氏,库车,精绝,米兰,楼兰,莎车,焉耆,轮台,温宿,高昌,安息,蒲犁……“这些城市确实存在过,并且她们有个简单的秘密:它们只知道起航,却不知道返航。”


在我继续的旅途里,我搭车走过了219新藏公路到达拉萨,再从318川藏公路走到了成都和重庆。一路上继续各种颠沛流离和各种奇遇。西藏,那又是一个新的故事了。


终于在我生日这一天的凌晨,在飞机穿越中国腹地的天空的弧度里我终于完成了从20s到30s的蜕变。我到家的时候正30年前我出生的那个时刻——我学会了出发,也学会了回家。我进门丢下沉重的大包说,我回来了。


而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在敦煌莫高窟看见壁画的那一刹那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一句话:我们是飞天的后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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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以及写作;嬉皮风格的旅行者是她的终身职业;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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