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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车走丝路(2):敦煌—吐鲁番—乌鲁木齐—喀纳斯

By 郑轶 2015-02-11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18601人阅读

敦煌—吐鲁番


搭车去敦煌的一路我们莫名其妙因为策略性失误就站在了高速公路正中,而且风大得能把写着路牌的纸紧贴在胸口上,危险系数极高。几经曲折我们终于到达了敦煌。在高速上我们曾经遇到一个独自拦车的姑娘,我立马警惕地劝说她 “走远点”,却也在拦下的第一辆的时候把她塞了进去先走。结果敦煌城市那么大,我们还是在一个概率几乎为零的地方又重逢了。于是我们就收留了她,带她一起去找青旅住下,在青旅里我又靠着我戏称是人格魅力归顺了一枚警察迫使他改变了行程,于是四个嘻嘻哈哈地每天厮混在了一起。采野果子吃,生篝火烤西瓜围炉夜话,凌晨四点跑到戈壁滩上看玉门关上刻骨铭心的日出,一本正经地在遗迹废墟上扮演各种角色的穿越游戏,在阳关遇到风沙漫天的沙尘暴,依然邪混打哈地每天痛快地笑到肚子痛。


痛快地笑,痛快地喝酒,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就仿佛那一日我们坐在鸣沙山看静静地看日落,一个背着帐篷的男孩经过,我就说 “何必要赶路呢,坐下来喝酒吧”,于是他就坐在我们身边,从包里掏出啤酒分发给大家,也默默接过我酒壶里烈酒喝了起来。不问来处,不问去处,只是在相聚的时候,大家义气相投,不辜负这良辰美景罢了。

我们看着日落,天净沙,血红似的染在远处的山丘连绵千里之上,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丝路让我着迷至此。大抵上,源自于我对于那种横亘在丝路上的叫作“悲壮”的情绪的迷恋。悲是一种宽泛的概念,但凡是悲剧,譬如苦情,悲伤,痛苦……皆从私人体验切入。然而悲壮例外,悲而壮烈。悲而不伤,是一种大气磅礴的漫延。仿佛是男儿气概,慷慨豪迈,一旦装饰上眼泪,那便不堪的很,落入小女儿的俗套。而是平静从容又仿佛有什么哽咽在喉。表面上毫发未伤,然而所伤之处皆是内伤。套用吕克贝松电影形容大海之蓝的台词,当你深入漫漫黄沙之中,那所见到的,就不再是黄色,因为黄色已经成了记忆。


昔我往矣,杨柳青青,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玉门关外,两千年屹立不倒的汉长城,疏勒河外就是匈奴的草原。看不见飞将军霍去病和破奴将军。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而阳关的漫天风沙,真如阳关雪一样绵密。狂风沙是我的淡薄衣服,吹过了亚细亚的薄雾。我在阳关博物馆特地做了一张仿古的通关文牒,就此西出阳关而去。


敦煌拦车去哈密的那一段,我们站在瓜田边上拦车等了三四个小时,直到Flo喊饿。于是我说,你就去田里找瓜农要一个当午饭吧。我们就地用瑞士军刀杀了哈密瓜吃将起来,从此彻底贯彻“公路是我家”。Flo又出叟主意说,既然我们去的是哈密,不如我直接在路边端着块瓜不就成了?我说,你昨天偷采李子,今天又去摘瓜,我得教你个成语,叫作“瓜田李下”。

从柳园艰难地爬上去新疆的高速,沿着高速一边走一边高危险地搭车。马上就有司机停下,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带人,今天看见了两次搭车客,心里就在想,下一个遇到的人我一定得带上,不然良心不安”。他憋了一肚子往事,只想找个树洞,一个不相干的人倾诉,于是我坐在副座上听了几个小时的隐私和各种对人生不公的抱怨。下车的时候他拒绝合影,拒绝透露姓名,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陌生人。


过了星星崖就到了新疆,天空一下子澄澈高远起来,荒漠戈壁滩竟然出现了彩虹。新疆日落得晚,于是我打算再努力一下争取能走到吐鲁番,结果那一天我们创下了日行1000公里的记录。搭我们去吐鲁番的是一位维族大叔开的没有牌照的车,在我们犹豫要不要上的时候,他拍出了一张临时牌照。他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交谈之下解答了我不少对维族人的误解和道听途说。也许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民族是不是流言蜚语传闻的那样,不亲自去那里,人们没有发言权,当你真正到了那里,发现他们一样,只要用灿烂的微笑就可以消除隔阂,所以微笑,永远是最好的武器,在哪里都一样。


当我们到了吐鲁番的时候,立刻被食物的香味所吸引,还来不及寻找住的地方,就坐在夜市上大块朵颐起来。和一对当地的回族情侣几乎立刻聊起天来,于是接下来各种顺理成章地他们带我们找到了住处,晚上带我们去夜生活——Flo在吐鲁番唱了人生之中的第一次KTV(我检讨Flo在杭州时候天天跟着我瞎混,我居然没带他去过那么有中国特色的地方)。第二天又开车带我们去交河古城博物馆和坎儿井,就此一见如故各种盛情款待。昨天你还在犹豫明天去哪儿,结果第二天一到就交到了本地的好朋友,不得不感叹人生机遇之神奇。正如同傍晚的时候本想溜达去郊外看日落,无意之中走到葡萄沟,在一顿仰着脖子猛吃之后,意外收了一个12岁的回族的干弟弟——他一看我就说我不像汉人,拿了妈妈的头巾给我戴上。我们三个人手拉手四处乱逛,因为是这孩子的朋友,我们到处免门票,甚至关了门的王洛宾博物馆的管理员都给我们重新打开。他们一家也是各种盛情款待,塞给我们一大堆葡萄。Flo则和他在灯下一起吹口琴一起交换语言学习……临走前他们一家又相送了很远。


李文秀在高昌故城骑着白马走向江南,而我们则搭乘了维族人的三轮摩托卡,躺在铺满树叶的车斗里穿行在一片古代坟地和葡萄田里,这让我们觉得如果这是一部公路电影,那么镜头一定十分到位,连镜头前的灰尘都扑扑地那么有颠沛流离的质感。中途车主停下来随手摘葡萄给我们吃,他那个六岁的小娃娃喊叫了起来“我们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我们常常入乡随俗地坐在路边维族人的地毯上和他们各种语言不通的相谈甚欢,岁月静好,一点都没有风暴过后的那种紧张的气氛。而Flo发现,到了这个地方,他的汉语口音居然显得并不是那么蹩脚了,喜不自胜。有个维族老伯问Flo说学什么的,但是他们又无法理解“哲学”是个什么的东西,我就说“就是学习智慧” “智慧?什么意思嘛?” 忽然我灵机一动“就是他将来想当个阿凡提!”这下他们懂了,笑呵呵成了一片。

乌鲁木齐—喀纳斯


在新疆拦车,我们常常请路人帮我们写了维语的牌子,也是一种主动表示友好的方式。从吐鲁番到乌鲁木齐,我们搭了一位曾经在盐湖工作很多的科学家伯伯,他不但主动停下来让我们拍连绵几公里风车的壮观场景,更是请我们在盐湖吃了顿大餐,拜访了当地的机构。搭车的时候遇到思想开明眼界高远的人是一件乐事,因为他们能够理解并且欣赏这种把读万卷书付诸于行万里路的行为,往往能够一见如故。你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其实都从不同的角度为你的世界打开一扇窗户,看到窗外不一样的世界的切面,于是你的世界也随着大量阳光和风景的维度变得通透清澈和明亮了起来。

因为签证的原因,Flo在新疆只能再呆4天了,于是那个晚上他决定夜探大巴扎。我心抽了一下说不去,Flo就用他们欧洲人的思维痛斥我是一种族主义者,我实在没有办法和他解释我是个汉人,我才是个少数民族,于是硬着头皮和他深更半夜跑去了大巴扎。这是一路最让我神经紧张的地方,我是深夜大巴扎里唯一的一个汉人,如果不算街上十步一岗的荷弹武装的特警的话。这是7月,一个敏感的季节。而且街道上维族人各种怀疑的注目足以让我心惊胆战,无论是世界哪个地方,我只要微笑,总是能融解别人心里的坚冰,可是在这里,尽管我无时无刻不在脸上挂着大大的傻笑,每个人还是用一种警惕和不友好的眼神盯着我,只有一次我轴上了用傻笑狠狠盯了某个一直在一旁窥视我的人长达一分钟,他才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我警告Flo,我决定不说汉语了,要不你和他们说汉语,反正我不说。在清真寺前深夜的壮观的祷告声里,唯一一个主动和我微笑的维族孩子用英语问我“你是韩国人么?”我立马笑成一团说“是啊是啊”可是Flo兴灾乐祸恶作剧地说“她不是……”我立马飞了他一脚——你想死么?


去喀纳斯的路很不好走,我们一共搭了9辆车,开始出师顺利,有个好心的军人把我们从烟尘滚滚的郊区带到了高速上。在那个服务区的烈日底下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我彻底失去了耐心,暴躁地把写着 “克拉玛依”的纸牌往Flo手里一塞,结果这个语言不通呆萌的德国人真的在转悠了半小时之后,身后跟着两个人回来了,坐在这辆“首长专车”里和这个生命科学家和他美丽的妻子谈禅茶和灵修,让人不得不相信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分。在克拉玛依下车不到五分钟立马就有人带上了我们,这个伯伯在退休之后自愿加入了“红旗飘飘小分队”的组织,每天空闲的时候就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给那些需要车的人提供方便。下一辆车是一位见识广博的锡伯族的叔叔,他给我们讲解了壮烈的民族史之后告诉我们,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他一直渴望的,真想就此抛弃了一切就那么和我们一起去流浪。这让我想起来我们在西宁火车站打车去高速路口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他非常严肃而郑重的告诉我们,我们正在完成他一直因为生活重担而脱不开身去完成的梦想,下车的时候他还坚持少了我们10块钱,算是他对我们一行的支持。接下来搭载我们的车是哈萨克族的一家,小女儿羞涩地告诉我们她就要高考了,希望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读医学。那是残阳如血的极北戈壁滩上黄昏,和远处油田上的磕头机和乌禾魔鬼城呜咽的风声一起组成了一副惊世骇俗的金黄色的画面。下车的时候他们诧异地问“你们不付钱么?”我们尴尬地解释了一下搭车旅行,他们也非常豪爽地说,那没关系,算了吧。那个边陲小镇叫做禾什托洛盖,我们依然不死心的想在夜幕之中做最后的尝试。更深露重,小镇阒寂无声,最终我们被一辆车带到了附近的煤矿上,却又在荒野之中苦等一个小时无果,灰溜溜地付钱找车回到了小镇。


次日清晨我们一大早就站在了大街上拦车,这种边城荒郊忽然出现了一个外国人,所有的车开到我们身边就减速参观,害得我们等来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空欢喜。我愤愤地想,这里不是野生动物园,我也不是翻译——西部的人们很单纯,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我“你做翻译,多少钱一天啊?”好不容易有车停了下来,也连笔带划地指反方向,我仔细一看,Flo一个早上居然一直拿着昨天我们用过的 “克拉玛依”的牌子啊!难怪别人一直叫我们往回走。


最后一个蒙古大叔把我们塞进了他的小皮卡,带我们到了一个荒野山头的石头交易市场。这个时候景色更迭,已经不再是戈壁滩了,而是大片大片的草原和风车。半小时之后,我们坐在了一辆油罐车抽着烟上(多么彪悍的行为啊)向布尔津进发。我躺在后座上兴奋不已——这简直就是包厢待遇啊!这个小学文化的司机却是一路上我遇到对人生最有深刻见解的哲学家,他不但完全理解我们的旅行和价值观,而且很难想象,一个生活在边陲僻壤的司机是如何拥有那么广阔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他说他开车送货,全中国哪里都去过了,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前者是见识,而后者是知识。这个时代的高等教育不缺乏知识的灌输,却忽略了对见识胸怀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每一个遇到的人都是一个故事,每个人都给我们上了一堂无论是历史地理人文宗教和人生哲学的课,了解到在城市里所接触不到的社会各个层面,让我的思考和创作更有力度和深度,更重要的是让你明白一个真正的世界,找到自身的位置,亲眼去看到并且尝试理解一个真正的中国,还有写那些对自己毅力和耐心的考验。连Flo都轻声地问我——你觉不觉得,其实那些所谓的景色和城市都没有在路上拦车时候有趣和看到的多——真正的风景在路上。

我一路都在抱怨Flo上车不是睡觉就是看风景,而我得负责一路和司机聊天。Flo马上说,那我也加入对话嘛——我说,千万别,你这样我工作量加倍,还得翻译哪!不过这一辆从布尔津到喀纳斯的车司机居然是外国人,来自哈萨克斯坦的一对大学生情侣,一口流利地道的美式英语,视野非常国际化和open minded,让Flo一下如同见到知己一般。他们家在喀纳斯附近有一大片哈萨克风情园,十分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参观。我们在毡房里喝着各种奶茶,骆驼奶,马奶,吃着各种奶疙瘩和哈萨克食物,听他们给我们讲哈萨克的风土人情和过去的萨满文化,骑着烈马奔驰在草原上。傍晚的时候他们又安排了SUV让我们和他们的客人一起去了景区门口,又以极低廉的价格帮我们找到了奢侈程度不成正比的酒店。而这辆Suv我们在此后又因为各种巧合搭载了我们三次。


晚上我们喝着热奶茶在哈萨克毡房里烤火,Flo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中国人,不但会在看到外国人的时候大呼小叫“看,老外!” 在我无奈地说“你也是个老外啊”,他搔搔头说“哎呀,我忘了”。这个时候更是和一个三四岁的哈萨克小姑娘并排滚成一团小憩。


第二天徒步穿越草原去景区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所谓的草原,不过是一片湿地上覆盖了草皮而已。Flo197cm的个子,手长腿长,弹跳自如。而我对着草原上蜿蜒曲折的河流傻了眼。于是,我想不到我们一路搭的第28辆车的情景会是这个样子的:我恳求一辆摩托车,能不能把我驮过一条我助跑也跳不过去的河。


我们在夏河遇到的那群小伙伴里面当时有几拨人都打算先后去喀纳斯,于是我这个童心未泯的奇葩又想出了一个寻宝的游戏。第一个到的人在喀纳斯埋下宝物,留下线索,然后第二个到达的人找出来之后再埋下另外的宝物让后面的人去找。我们成功的找到了前面到来朋友埋在一棵特定的松树下的五彩滩的石头。Flo一边在树下挖土一边说“别人一定觉得这个老外是个疯子!”我们之后也爬上湖边的某棵枯树干里埋下宝物,Flo和我写了一首诗当谜面,然后他又后悔说“你老欺负我,我怎么不把你埋掉当宝物给他们去找!”


在喀纳斯村遇到一个玩摇滚的图瓦人,他们发现Flo会弹吉他之后不肯放我们走,拉进他们的小木屋一起把酒言欢起来,他们展示了各种民族乐器,即兴表演了他们穿着萨满巫师袍子然后用重金属混杂着呼麦的音乐,最后强迫着Flo学了和弦,大家其乐融融地合奏起来。

回去草原的时候正是落日,我们学着各种牛羊马叫和他们一边交流一边跳跃前进,Flo一直说想看我不幸掉到河里去的欢乐场面。于是这一幕终于发生了,我怒目而视,他也瞬间懵了。直到天黑了下来,我们一找不到车下山,二没有地方住,最后站在酒店大堂和新到的房客哀怨地讲了遭遇,他们同情地敦促他们包车的司机把我们送了下去。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我们成功搭到的顺风车。


我们对公路的感情日渐加深,比如说在布尔津市郊的某个清晨有那么一个画面——堆积如山行李的边,两个人一边漫不经心的等车,一边晨练做广播操,一边在路边铺开了晒没干的衣服,登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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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以及写作;嬉皮风格的旅行者是她的终身职业;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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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盖(Getty Images)签约摄影师,蚂蜂窝旅游攻略专栏作家,公益驴友团队80公升成员;具有丰富的生态摄影经验,摄影作品发表在《影像视觉》《摄影旅游》等媒体;“蜂鸟网”摄影大讲堂主讲人,为各种机构多次进行生态摄影、环保、科普相关讲座,接受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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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丽德尔(哈萨克语:像幼驼眼睛一样清透),1991年出生,信仰爱、自由与朴素,崇尚自然、文学与公益,19岁开始远行,目前生活在新疆,融入当地原生态哈萨克族生活,以一个内地姑娘的眼光重新审视游牧文化,追求旅行中最极致的原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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