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走丝路(1):西安—兰州—格尔木
西安—兰州
我们从古城长安,开始了丝绸之路之旅。
西安作为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当年张骞出这里出发,班超从这里出发,玄奘也从这里出发。于是我们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从这里出发。于是从长安开始,踏上孤独的丝路。
很多年前梁静茹有一首歌叫做《丝路》,歌里面唱“如果流浪是你的天赋,那么你一定是我最美的追逐”,于是流浪在生命水滴石穿地速度里成了我骄傲的天赋,然而丝路就自然变成了我一生最美丽的追逐。从二十几年前无意中看到楼兰的故事开始,丝路就成了我浩日持久的一场心结。
各种游牧的迁徙流动,苦难的民族流离失所。昨天的绿洲古国转眼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出征的战士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良人怎么等都不归来。漫天的飞雪覆盖了沙场的战甲。慷慨激昂的歌声被黄沙所吞噬。马夫僧侣不停的迷路,胡旋舞,苏幕遮,唱到阳关都开始风化凋零。丝路传播着伟大哲学家释迦牟尼的精辟理想,然而佛教并不像耶稣基督那样大家欢天喜地的一起去了天堂,而是让人离于爱恨遁入虚无,本身,也许就是一种悲观主义。其实我一直在想鸠摩罗什随着前秦的军队走入凉州时候的莫名悲凉,那时候玉门关外飘着大雪,他的脸上悲喜莫辩,从关外古代罗布泊的荒原到敦煌,他这一步走出去,就把佛的智慧带入了中原。克孜尔石窟犍陀罗艺术里渗透着古希腊轮廓的脸变成了莫高窟里线条柔和的飞天,从此儒家声嘶力竭呐喊着的积极进取,连同道家心如止水天人合一的清静无为都抵御不了佛家不动声色的悲悯。我尝试在想那些足够智慧写下那些只言片语却能振聋发聩的高僧们,需要经历多少辗的转世情冷暖和多么深刻的爱恨侵蚀几番痛彻肺腑之后才能真正抛下一切超然于世外——我是不相信不入世就出世的妄言的,佛教到了中原之后发展成提倡顿悟的禅宗,顿悟,或者也就是在一念之间。
在长安盘桓数日,这个曾经是我文化血统上最执迷的城市几乎被雾霾毁掉,不过那种粗糙温暖的属于长安城的感觉,让我一点一点修补起来遗失的记忆,长安的烟火气触动着某个内心柔软的角落。我们在城墙上骑车,去大雁塔怀古,去陕西博物馆朝圣,在深夜的大街上暴走七八公里聊天玩笑,在回民街肆无忌惮的饕餮。最后某一天在大明宫的废墟上,听到老人们吹起笛子,用一种华丽而哀婉的音色不动声色地在断壁残垣上渲染一种在我听起来是悲凉的东西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般后知后觉,该上路了。
从东土大唐而来所开始的旅途并没有想象中的曲折,也许是因为Flo是个外国人的关系,出于人们猎奇心的关系,我们几乎是没有任何困难地在第一天就到了兰州。第一辆是一群高考结束的孩子忽然之间在高速口上看见一个高举“兰州”牌子的近似于2米的金发碧眼的德国帅哥,几乎是集体央求着接机的司机把我们带到了距离宝鸡不远的一个加油站。
五分钟之后,一对从成都赶着去兰州举行的婚礼的摄影师夫妇带上了我们。我们在后座上弹起了随身携带的乌克丽丽。在西北干燥而明亮的夏天的光线穿刺里,我们大声放着“德国战车”的音乐,一路狂奔向北,美好得如同一部公路电影。Flo说,中国人谈起德国,不是汽车就谈德国战车——我打赌,他们在德国都没有像在中国那么人尽皆知。
我是一个有特殊“兰州情结”的人,甚至对“兰州”的烟也有一种情结,直到这些年董小姐开始流行起来。而小引有一首把兰州写得很淋漓的诗“西北偏北,把兰州喝醉……谁的孤独像一把刀,杀了黄河的水。”
我和Flo说,兰州并不盛产酒,却盛产酒鬼,又因为翻译不好“陌生的人,请你给我一支兰州”的真正意境,于是对他说,这是与旅行者和过客分享的烟。“旅行者”和“酒鬼”无疑对从全民嗜酒的德国人Flo来说很有吸引力,于是他也就瞬间对这个城市产生了莫大的好感。
我们在兰州打车的时候,司机居然开口就是德语让Flo深深震撼到了,他曾经受过两年德语的专业训练在国企从事对外进出口,最后因为体制改革下岗,改行做出租车司机。这又一个在中国大时代背景下梦想夭折的故事。看似平凡的人背后都是故事。
兰州很好,酒够烈,黄河够黄,牛肉面够香。我出发前告诉Flo,别指望跟我一路旅行有好日子过,结果我发现他比我更能吃苦,每顿饭一碗牛肉面就可以吃的兴高采烈。有的时候我不忍心说“我们多花点钱加几片肉吧?”他说没事没事,往碗里舀了一大勺辣酱,然后抓一把香菜——于是我彻底服了,这孩子比我的胃更中国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花儿青旅因为Flo是外国人不能接待晚上赶走了他一次,早上Flo去玩的时候又被赶走了一次——因为他大清早在沙发上弹吉他,扰民……
青海湖—格尔木
为了满足Flo从未去过藏区的小小心愿,加上我从前走过河西走廊,我们临时改道走甘南(我们每天晚上才决定第二天去哪儿),那也是丝路文明“青海之路”上惊心动魄的一笔。
某种程度上,我是个话痨,我每次都能把各种人聊得晕头转向。于是这个带我们去临夏的司机因为和我聊天得太专心,两次在高速上错过了该转弯的路口。两次!于是每次我们不得不再开12公里下高速,掉头,如此反复。
还有一次在夏河遇到的藏族司机,被我一个奇葩的问题“你都给你们家几百只羊取了名字没有?”吓得刹那之间忘记了开车,转头呆呆地看着我,那是在曲折的盘山公路上,结果一车人都不遗余力地对我发出了各种指责。原本我异想天开地打算和Flo买两匹马走丝路——这个念头也终于被这个司机打击了,我甚至马的价格都问好了啊!
甘南的拉卜愣寺没有震撼我们的心灵,倒是遇到了一群神经质的小伙伴,一起用我的俄罗斯军用水壶一人一口像江湖儿女那样传着喝青稞酒,顿时豪情干云。Flo会在夏河没事乱转悠,“观棋不语真君子”(因为他看不懂也没话说)研究藏民下棋,而我就在四处打听马的价格,要不然就满城追逐一只脸上会时不时露出诡异笑容的放生羊。不过心满意足的是,我们得到了一群依然保持联系的好朋友和活佛郑重其事给我们取的藏族名字——Flo叫做扎西杰布,我叫做拉姆卓玛。从此这变成了一个乐此不疲的游戏,我们搭车的时候每遇到不同民族的司机,就请他们“赐予”我们本民族的名字。于是我在新疆维族叫作“阿依努儿”,在伊犁哈萨克地区叫作 “舒赫拉”,还有蒙古名字“萨仁孜孜克”……
(夏河缘。我在夏河遇到的这一群不羁世俗小伙伴们。至今我们仍然保持着很好的联络,前几天某位同学生日,大家还各自录了视频一起把酒遥祝。)
从甘南经过西宁到了青海湖。我特意让Flo在路边用我已经写好的牌子假装写路名,果然大家觉得这个老外写的一手好中文,于是大家徘徊着不肯走,最终我不得不解释“诸位英雄,你们围着,我们是拦不到车的……”
一辆卡车把我们带到了倒淌河,我和Flo第一次坐在卡车那彪悍宽敞的车厢里,忽然觉得自己成了西部片里的牛仔。当青海湖美得振聋发聩的那一抹蓝和颜色明亮得顿时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片油菜花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我们激动得简直要啜泣哽咽了。
高原茂盛的阳光是一场洗礼,我们不觉得它净化了我们的内心,却大煞风景地开始用放大镜利用阳光点烟,果然阳光点着烟味道不一样。在这条全世界顶尖的自行车赛道上塞上耳机听电子乐环湖骑车,干脆把双手放开,仿佛飞起来了一样。晚上看得见银河的灿烂星空,清晨那美得惊心动魄的日出,傍晚那能让人停止心跳的日落,还有相逢意气千杯醉的各色江湖儿女……所以我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要画地为牢把自己禁锢在城市之间了,那么广阔的天地,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于是,在青海湖边我教会了Flo字正腔圆地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在路上的生活里我们变得越来越不重视形象,常常就是,一个大清晨,有个姑娘坐在三叉路口的一堆行李前,蓬头垢面的研究Ipad上的地图,和身边那原本帅得让路人侧目如今灰头土脸不顾形象仰天伸懒腰的德国帅哥商量,我们今天去哪?他们旁边可能还有一袋包子,一把小乌克丽丽——因为这个花容失色的德国男生会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们没有钱,可是我们可以给你提供音乐和欢笑……”
在青海湖边拦到的一辆重卡是负责拉货去拉萨的。司机看了一眼我们的琴说,你们也喜欢音乐么?这个年轻的司机从前学电吉他,北漂在三里屯组各种地下乐队,后来觉得自己那么混下去靠着梦想给不了家人交代,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让他跑到青藏线上来拉货,他说他从未放弃过梦想,等赚够了钱,再回去做自己的音乐。他的故事彻底颠覆了我对货车司机的印象,那些平凡的人质朴故事要比网络上杜撰的爱恨情仇更打动人心。他很慷慨地说“走!我们开到山顶坐下来弹琴唱歌!”一路上,我拿出我的随身小音箱,放着司机最喜欢的许巍。我们坐在卡车高高的驾驶室,有一种俯视苍生的豪气干云,然后大声歌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左边就是这个热爱音乐的司机)
这一日到了格尔木。格尔木作为青藏线第一站管理严格,于是我们被包括青旅在内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旅馆拒绝了,除非只有天价的涉外酒店。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我说,来,跟我去夜市找人聊天,我们去和本地人交朋友,没准今儿有沙发睡了。结果是,我们真的在吃饭呃时候和邻座的一对年轻的小夫妇相谈甚欢,他们主动提出可以帮助我们,带我们去他们同事空出来的宿舍过一夜,还请我们吃烧烤喝酒。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全餐厅都在看我们,心想这两拨人刚才还是陌生人怎么就一起回家了呢?
在路上最美好的就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那些美好的事物,让人更加坚定地相信世间的温暖和真诚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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