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和心不和的美阿军人
2015年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一则新闻,驻阿富汗北约军队开始全部撤军。从2001—2014年,13年来,阿富汗人民一直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联军“庇护”下,不论是恐怖袭击,还是自杀式爆炸,似乎始终没能平息过。不论阿富汗人民是否需要外军的“保护”,事实上,驻阿联军与阿富汗军人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说白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用“面和心不和”最为恰当。
★“我恨美国人”
我第一次见到阿富汗飞行员默罕默德·马萨时,他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提到这场阿富汗战争,他相当直率地谴责美国政府的一意孤行,表达中没有任何掖着藏着的言词,与他谈话很畅快。
当我问到他对美军的印象时,他丝毫不加思索,咬着后槽牙,音量铿锵有力地对我说:“我恨美国人。”
我顿时有一种,正吃着东西突然被噎住的感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5分钟之前,他一脸谦卑地接受着美国空军飞行教官的训练指导,一转身,竟然对我这个陌生的中国人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看来这哥们儿跟中国人很贴心,没拿我当外人。不过,听他这么说,我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立即把他拉到一边,示意他小声点,要是被美国人听到了,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做掉他绝对是小菜一碟。
阿富汗这些年的战事基本没消停,苏军打了10年,美军又接着打。导致阿富汗的老兵患有易怒、凶狠、失眠、有暴力倾向,被称为“阿富汗综合症”的精神疾病。这种综合症像一颗内心的“定时炸弹”,稍有不顺,就会即刻爆炸。不少老兵会用酗酒、吸毒麻醉自己,否则,一旦“炸弹”爆炸,也许会产生毁灭性的后果。
默罕默德·马萨大约40岁出头,他算不上那些老兵队伍里的一员。做为一名阿富汗军人,他身体里流淌着与老兵们同一类的民族血脉。不同的是,他面前的美国教官是“朋友”,而老兵面对的苏军是敌人。
可是,骨子里散发出仇视的民族情绪,似乎与老兵们相差无几。
按常理,美军为坎大哈空军飞行员培训,倾注了心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们与阿富汗飞行员应该是同志加兄弟的关系,但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马萨说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些年的战争给阿富汗军人同样造成了巨大的阴影。中国式的“军民渔水情”,在阿富汗完全不存在。
马萨跟我说,他甚至怀疑,美军在阿富汗的国土上打击塔利班基地组织,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霸占阿富汗的资源。
说到奥巴马总统2009年底对阿富汗战场增兵时,他愤怒地对我小声说:“他们就是把整个美国搬来,也休想把我们拿下。我们有自己的信仰和传统文化,也有自己的活法。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这样打来打去,遭殃的是我们自己。所以,我讨厌他们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马萨把中国人视为相知相交的朋友,无形中拉近了我对阿富汗人的一种心疼感,他们一直在饱受战争的摧残,身上满是伤口,一定疼痛不堪。
可是,就在同一天的同一个训练场上。美国空军一位上校却是这样慷慨激昂地对着我的镜头说:“阿富汗军队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也愿意全力帮助他们建立这样一支强大的空军部队。我们帮助他们训练飞行员,提供武器装备,建立相应的空军运行模式。我对此充满了信心。”
我听后,不知该对美军大加赞赏?还是为阿富汗人得到美军的大力“帮助”而庆幸?
我又一次无语了。
★面和心不和
在阿富汗坎大哈真正管理整个空军和机场体系的,是一支被称为COMKAF的部队。COMKAF实际上是基地的守备部队,它是由阿富汗的南方兵团组成,包括坎大哈部队,Stryker部队(美国第二兵团,5旅),Fury部队(82空军兵团,4旅) ,Pegasus部队(82空军兵团空军旅) ,北约维和部队,后勤部队(NAMSA ) ,以及承包商管理机构,主要负责坎大哈空军基地的各类空中管理,其中包括交通管制,灯塔运行,机场安全,跑道调度,加油,活动梯安全以及未来的发展计划,还负责坎大哈空军基地人员的安全,同时管理每日1200-1500名阿富汗人和500辆交通工具的出入。
这绝对是一个庞大又复杂的管理体系,阿军和美军混为一体,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瞄出主次地位的差异。
默罕默德·马萨从17岁开始学习飞行,是目前坎大哈空军最有实力的飞行员之一。由于战争连连不断,他的飞行记录一直没有增长。这对于一个飞行员来说,是一件很悲催、却又无奈的事情。
马萨有两个孩子,老婆是学校的老师,这是一个有文化的家庭,但是,做为一名飞行员,不能在蓝天上翱翔,总觉得憋屈得很,但他的苦衷无处诉说,只能忍着,目前,还要听老美的摆布,当然心中满是积怨。
“现在美国人培训我们,事实上我们的技术又能比他们差多少?我们因为没有飞机,才导致今天的地步,否则,我不相信阿富汗人都是笨蛋,凭什么让他们指指点点的。”闹了半天,美国人对阿富汗人的培训,并不让阿富汗人服气。
究竟这些阿富汗军人是否真正需要北约军人的培训,背地里他们就像鸡与鸭的对话,而当面,他们也没有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关系,很是复杂。
★活在难以喘息的夹缝之中
在与马萨乘坐他们的直升机时,从空中看到地面一贫如洗的高山、河谷、干打垒的民房,每个村庄附近都有一大片坟场,我想那些墓穴里的人,至少一半都是因战争而丧命的。他们一定正值年富力强,有父母妻儿,不得不离他们而去。亲人把他们留在了村口,也留下了生者与死者时常悲凄的对话。
跟随阿富汗空军巡逻,这是一次常规的空中巡逻任务,飞机上,配备的唯一武器就是一架12.7毫米口径机枪。
飞出坎大哈空军基地,脚下便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一个小时后,眼前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像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印度洋的季风,山脉以东巴基斯坦一侧四季如春,这里山高林密,地处阿富汗和巴基斯塔边境,自然也就成了基地组织和塔利班分子绝佳的藏身之地。
在我们的飞行途中,直升机始终敞着门,门口坐着两名阿富汗空军武装人员,机枪手扎吉的家就在附近的村庄里,因为那里时常有塔利班武装分子出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他只能怀揣着亲人的照片,以抚慰思乡之情。
扎吉架着机枪,两眼紧盯着地面,机枪装满子弹,随时有可能向地面扫上一梭子。因为这样的高度已经完全暴露在塔利班的射程之内,这些村镇是塔利班实际控制区,他们经常用机枪偷袭经过头顶低空飞行的直升机,在巴基斯坦政府军向阿巴边境增兵的过程中,就曾有运输直升机遭到伏击。其实,我们在超低空飞行中,很容易被地面击中,要是那天不幸,也就没有我的今天了。
马萨说,这一带塔利班很活跃,而面对塔利班,他们这些阿富汗军人也很尴尬,塔利班是本国人,美国大兵是外来人,眼下,他们正在配合外来人歼灭本国人,而如果真正有一天,他们与塔利班面对面,同样会吃对方的枪子。有不少美国大兵遭到袭击后丧命的惨案,在塔利班人眼中,这些阿富汗军人是一帮大汉奸。总之,阿富汗军人就像活在难以喘息的夹缝中。
★“这里是他们的家,美国才是我们的家”
午饭时间,马萨带我去了阿富汗空军食堂,与奢华的北约大食堂相比,眼前一盘阿富汗馕,一荤一素俩菜,就是这些飞行员的全部食物。这点东西,不足北约大食堂二十分之一。
然而,相比吃不上饭的老百姓,这一馕一汤两菜,已经是令人羡慕,高规格的配餐了。
同样是作战,阿富汗官兵连最起码的钢盔都达不到每人一顶,想了想,离开阿富汗战场,我这身沉重的钢盔和防弹背心带回北京也派不上用场,还不如留给他们,也许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当我决定把这些没用的装备留给马萨时,他一脸的喜,像是中了大奖,极为兴奋。
“你看我们什么都没有,要是美军像你们中国人这么善良就好了!”马萨说。
而对于美军,得不到真实可靠的情报,也很头疼。
偶尔有村民主动上门向美军提供情报,却让美军为无法甄别情报的可靠性而更加头疼。恶劣的是,如果中了塔利班的计,损失就惨重了。
“事实上,这帮家伙也为塔利班提供情报,两头要钱。”美军军官无法轻易相信当地村民究竟站在哪一边。明眼人其实都能感觉到,为了挣钱,村民虚报假线索,要么挣钱,要么愚弄美军过个瘾。
最头疼的是,那些住在村庄的塔利班份子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当美军的悍马战车开进了村庄,架上了机枪和大炮,却不能明确谁是敌人,谁又是村民?事实上,他们要打的人就在眼前游荡,一旦有机会,就会实施爆炸。再精锐的武器也难以招架那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村民,扔一颗出其不意的炸弹,就能死伤几个美军。
美军与阿富汗军人,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实在难用准确的词语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但至少从外表看,他们的“合作”还是能够达成一致的,他们共同的愿望是消灭基地组织,让阿富汗人们过上平静的幸福生活,这其中也包括阿富汗军人自已的亲人。
其实,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是否过得幸福,与美国人又有多大的关系?
一个美国军官这样认为:“在阿富汗作战,你根本无法相信他们(阿富汗军人),他们宁愿忍受塔利班的压迫,也不会理解我们对他们保护的用意。只要我们对他们说错了话,哪怕是一个字,他们就会大发牢骚,他们拿塔利班当自己的亲人,简直是荒唐至极。我们越洗脑,他们越浑浊。我想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们灰溜溜地离去,他们依旧如此。这里是他们的家,美国才是我们的家。”
美国人在阿富汗人的心目中,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位置?谁也说不清。
有人比喻美国人对阿富汗战争就像某种癌症,没有人愿意碰,但又不知道如何避免跟它打交道。
而塔利班一名头目曾说:美国要打就来吧,阿富汗没有一座大楼比美国的导弹更昂贵。
也有人说,这场战争不是武器的问题,而是文明和宗教的冲突。
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争应该随着2015年的到来,北约从阿富汗撤军,画上一个大大的句号了。我敢相信,没有一个阿富汗百姓,希望过着在爆炸声中入睡和醒来、睁眼看到满是流血和哀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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