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他乡当故乡
说到旅行,我绝对不是那种勇敢无畏的随心之人,随时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可不会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旅行上;我也不是意志坚定的背包客,相反,包里多塞瓶水我那劳损已久的颈椎就开始疼痛叫苦不迭,单反的镜头从来都不肯多背几个;你要我早上五点起床看日出?哼,起不来;你要我半夜回到破旧小酒店脏兮兮的被窝里?呃呃呃,连牛仔裤都不肯脱,和衣躺下为什么还是总觉得全身都好痒啊;你要我喝白水啃面包逃票搭顺风车省吃俭用就为了用几十天走遍多少个国家?NoNoNo!不可以,对我来说,美食一定是旅行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还有安全,安全一定要确保啊,出来旅行不是唯一的目的,见过世界之后,带着一颗更包容宽广的心平安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总之,我这样一个娇气保守的女生,在最美好的二十几岁,单枪匹马,足迹深入非洲美洲欧洲,这可真是一个意外,全托了一件事情的福,那就是中国企业的“走出去”。中国资本和技术走向世界的同时,也才让我这种原本安分老实胸无大志的人,意外的拥有了走遍世界的流浪青春。
(2006年1月23日,尼日利亚宰牲节-北方豪萨族)
在十八岁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的荫翳,我妈是我初中老师我爸是我高中老师,你所能想象的那些形容娇娇女的词都可以用到我身上,比如手无缚鸡之力啊,比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比如多愁善感林黛玉啊,等等,甚至连长相,从初中开始就不断有人说我像陈晓旭。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二十四岁这一年,她决心要去非洲。
去非洲之前我在某银行工作了两年,那是一间在我那年的应届生就业市场上传闻“没事儿就发钱”的银行。真的是没事儿就发钱发卡发福利,但就是不快乐,我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初出茅庐的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距,眼高手低,人微言轻,不善交际……更重要的,那可以预见的未来,似乎不是我的内心。参加校友会认识两个同系师兄都在外派,一个在俄罗斯,一个在苏丹,他们给我描述的工作生活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便一心想去非洲,本来我专业工作经验不够格,问他们要来了培训材料使劲儿啃了半年,然后,离开银行,来到我此后工作七年的流浪者基地。
满怀的大草原与长颈鹿/撒哈拉与红海的童话非洲印象,出发伊始就被现实击倒了。第一次出国就是去疾病战乱治安堪忧的西非,这个临行前没了同行伙伴的娇弱姑娘,也硬着头皮出发了,一位让我感念的女领导去旅行社问同趟航班的同行者,帮我找了个能够同行一半的老同事照顾我,到迪拜就分道扬镳了;然后我紧张兮兮的上了迪拜飞拉各斯的飞机就私下寻找讲中文的声音,找到了就赶紧换座位过去,在入拉各斯海关的时候这位同伴离开我几分钟去打点这个世界上最腐败的海关,我站在一边等他时,一个海关官员来赞我的手表漂亮就让我紧张失措;到了拉各斯之后同事送我去国内机场转机去阿布贾,看见那中国县城长途客运站一样的机场,面对再一次没有同伴的国内航班,我再也没有勇气了,在拉各斯停留两天,就为了等待有人同行去阿布贾;到了阿布贾,需要出去见客户,我不敢单独乘坐高高大大的黑人司机的车,拉了跟项目不相干的同事陪我……
是的,二十四岁的我,无论是作为一个旅行者还是一个外派的工作人员,真的是弱爆了。多亏了那些萍水相逢的人们,他们,是我黑夜旅程中的星光。
一年后,当我独自从肯尼亚飞往传说中总统阿明会吃人的乌干达,飞机先是降落在恩特比,我又坐汽车去坎帕拉,没过多久,我又一个人去了概念中只有大屠杀的卢旺达,跟财政部的官员在餐桌上面对面讨论优惠贷款--我突然意识到,二十五岁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于一年前。
经历了这些年之后,我依然认为,我的人生,正是从非洲生活开始,才真正快乐起来。
一旦开始了,流浪的脚步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此后再去中美洲,东欧,以及如今相对安定于北美,我在行走中学会了像非洲人一样快乐。快乐一旦成为一种习惯,便再不能被轻易夺走了。我在流浪中越来越窥见了自己的内心,我的行事我的为人,也越来越顺从于自己的心。
那么,我这样一个原本娇气保守的女生,在最美好的二十几岁,单枪匹马足迹深入非洲中美东欧,大概,也不全是一个意外,而是,一场命中注定?
基调如此,我的旅行,也便不再是旅行,而是一出一出的生活场景。从二十四岁开始我便一直在路上,但是,我没有过走马观花,参团拍照,我没有过徒步千里,跋山涉水,我没有过搭车住店,节衣缩食,我只是在每一个陌生的国度和城市默默的工作和生活着,不以观察者的眼光来看世界,而是真实的融入其中,交过了朋友,遇上了爱人,陌生逐渐变为熟悉,熟悉之后再依依不舍的离开,开启下一段生活旅程。
我成为了一个在路上的人,故乡,因此也成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成了故乡。
(2006年的尼日利亚)
在尼日利亚阿布贾,政府某部委的法律顾问老太太一直称呼我为“我的中国女儿”,我离开非洲之后她去中国访问刚好遇上我回国间隙,她还会要求接待人员联系到我,只为跟她在酒店匆匆一见,将多出来的人民币给我。应邀跟一群同事一起去某位穆斯林朋友的北方老家过宰牲节,他正在那里盖一栋巨大的庄园,指着尚未完工的屋子,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这间房是你的。众人都只当玩笑,几个月后回到中国,他的邮件追过来,你不再回来阿布贾了吗?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
在肯尼亚,我每天流连于那高高的紫薇花树下,我每个周末的清晨在阳台上对着满目的金合欢树做瑜伽,我看到佣人留下的纸条提醒关好门窗,从此每天要当心窗外树上的猴子溜进来拿走我的小物件,我听到远处传来的狼嚎声担忧了好几天,直到仔细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发现栅栏上都有高高的电网。
在尚未与中国建交的中美小国巴拿马,我上班下班,工作健身,周末跟朋友聚会做菜,逛街血拼,唱卡拉OK,甚至承蒙时任中国商会主席提携,主持了半年华商会的活动,因此又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巴拿马不是一个适合旅游观景的地方,离开那儿时,我的留恋,全是因为那些匆匆一别便可能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2009年,捷克童话小镇)
在捷克布拉格,我可以每个季节都去童话小镇克鲁姆洛夫看不同的风景,可以每个周末都去伏尔塔瓦河边看那群白天鹅,尤其关注其中那一只歪脖子的病天鹅;我可以在清晨六点,也可以在夜半凌晨去老城广场大批游客尚未涌入或已散去的天文钟前查理桥上坐整个下午,看不知道哪儿来的流浪汉、背包客脱下鞋袜在喷水池里洗脚拂尘,我熟悉了布拉格老城的纵横交错的每一条街道,知道了去哪家餐厅吃哪道菜之后,那座城市之于我,便不再是游客心中的整座城的世界文化遗产,而是开满玫瑰花的美好家园。
在波兰,我试图学钢琴以向肖邦致敬,从老师家回自己宿舍的路要穿过一座大大的公园,遇见一只孔雀一直走在我前面,我在肖邦故居前的草地上整个整个下午的听钢琴;我无数次的走进华沙中央火车站的地下大厅,买碗汤买个肉卷,等待一晚上的火车之后蒙先生在布拉格或者布拉迪斯拉发的火车站站台抱起我转个圈圈,等火车的次数太多,甚至跟总是流连在那里的一对假扮缺几块钱搭车的年轻小情侣骗子都认识了。
在希腊,我腹中的胎儿开始孕育,我给她念书,唱歌,在阳台上就着暖暖的雅典的阳光晒肚皮。
……
这些地方,回想起来并不比成长到十八岁的家乡少一分感情,它们成为了我午夜梦回时思念的地方,徜徉于其中的思念时光。甚至其他一些只待过两三个星期或者更短的国家,多是因为出差会谈,偶尔也有我自己安排的的假日旅行,在此后经年,长长的回味中,也成了故乡。
我大概骨子里头就是一个要流浪的人。我有着发达的方向感,即便是在没有gps定位和google map的时候,拿起一张地图就能找到想要的地方。更重要的一个流浪者特质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徜徉其中我都深感自在,他乡当故乡何止是在梦里,在现实中,我也不曾觉得身是客啊!
在巴拿马城环山的公路上疾驰的夜晚,车窗外的灯火会让突然升起类似卢旺达基加利的山头之间的感受;在布拉格的台球室玩到深夜走在空荡荡的街头,会想念起尼日利亚的suya烤肉;在波兰的火车上遇到来自肯尼亚的留学生,带着老乡见老乡般的感情聊了一路;站在不一样的国家不一样的城市不一样的街头,恍惚间,升起的是同样的乡愁……
(2008年1月24日,古巴哈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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