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救国，人人有责

By 陈夏红 2014-11-13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13726人阅读

直到希腊之旅接近尾声，我才觉得自己道貌岸然起来。

那是从圣托里尼前往雅典的船上。看腻了爱琴海的“海之蓝”，照例来一杯圣托里尼当地啤酒Volkan消磨时间。

较之比利时，希腊啤酒的种类极少。能够在餐厅或超市买到的，不外乎Mythos、Fix、Corfu、Naxos等等，实在很有限。就连荷兰土得掉渣的喜力和阿姆斯特尔，到了希腊，也美其名曰打上了“进口啤酒”的标签，一下子高档起来。几天下来，我已很难在超市找到没喝过的希腊啤酒。这对慕酒神狄俄尼索斯大名而去的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失望。

但在这种百无聊赖中，圣托里尼算是个异数。这个小岛上，居然有好几种当地啤酒。印象最深的当然是驴牌系列，服务员用生硬的英语比划着“新鲜”、“未过滤”等，对着大太阳晃酒瓶，瓶身上的小驴子发出挑衅的骚味。尽管这是我目前知道的欧洲最贵的啤酒，但我还是强忍心疼喝了几杯——见美酒而不喝，那简直太没有职业道德了，岂我辈所为？！除了驴牌，Volkan上面，也醒目地主打圣托里尼地方特色啤酒的招牌。

一口Volkan下肚，我又陷入遐思。突然，啤酒杯背后印着的一行小字进入我的眼帘：“Volkan公司将从每一欧元的利润中，捐出50欧分，用于减少希腊国债。”这行字用希腊文和英文印刷，随后附有“希腊无债”（Greece Debt Free）机构的网址。

字小，并不显眼。但足以引起我的注意。

以前我曾写过一篇小文章《啤酒拯救尼德兰》，无非是说荷兰、西班牙的八十年战争期间，啤酒税为荷兰带来源源不断的军费，最终使他们在这场持久战中笑到了最后。我以为这是啤酒救国的绝唱。没想到在公元2014年，这样的续集又隆重上映了。

希腊债务危机是最近这场全球金融危机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在2007年之前，尽管随着公共开支逐年增大，税收连年走低，财政赤字节节上升，但由于外资青睐，希腊经济年均增长4.2%，是欧元区诸国中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但2009年末，随着希腊国债水平直线上升，投资者对希腊偿还债务的能力越来越担忧，主权债务危机逐渐逼近，最终成为一场信心危机。2010年4月希腊国债被标准普尔降至“垃圾债券”级别。从金融的角度，垃圾债券也是债券，甚至也有迈克尔• 米尔肯这样的“垃圾债券”之王在金融史上青史留名，但对于一国主权债券来说，被评为“垃圾债券”，却无异于灭顶之灾。

2010年5月2日，欧元区国家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实行紧缩措施、2015年前私有化500亿欧元的政府财产、实施结构性改革为前提，同意向希腊提供1100亿欧元的贷款。但一年后，由于金融危机加剧和希腊政府动作迟缓，这1100亿欧元打了水漂，欧盟不得不于2011年10月提出，以实施另一套紧缩政策、所有私人债权人同意希腊债务重组为前提，将债务负担从2012年占GDP198%，到2020年前降至121%，向希腊提供第二轮1300亿欧元贷款。根据2014年6月欧盟委员会的报告，希腊财政状况尚有缺口，但整体来说已有大幅度改善的迹象，希腊GDP已于2014年开始增长，失业率可望于2015年大幅度降低，通过重返债券市场，希腊政府的融资能力也在逐步增强。

时隔两年，电视上希腊民众抗议紧缩政策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紧缩政策给普通人带来了灭顶之灾。2009年希腊经济迎来史上最严重的负增长，111,000家希腊公司破产。到2012年时，情势更为严峻，失业率5月时高达23.1%，自杀率亦增长了近40%，近20,000人无家可归，20%的雅典老城区商店空空如也。与此同时，欧洲各国对希腊人懒惰、休假过多、退休过早、福利过多等莫须有的指责，亦如潮水般涌来。可是抗议归抗议，指责归指责，Volkan啤酒杯上印着的这句话，便是希腊企业和个人为纾解这场无妄之灾而努力的明证。

这便是“希腊无债”运动发生的大背景。这是一个分别在美国和希腊注册的非盈利、非政府、非政治的“三非”机构，可以说是一种削减希腊债务的“众筹”行为。根据其网站的介绍，该机构旨在帮助个人和公司采取行动，削减希腊国债至可持续的水平。具体来说，“希腊无债”将接受捐款，然后用该捐款，在国际市场上以较低价格赎回希腊政府的债券，随后通过取消债券，直接减少希腊政府的债务。为确保其远离政治，“希腊无债”明确宣告，谢绝所有政治影响，同时杜绝任何政客参与管理；而为降低成本，“希腊无债”没有任何雇员，全靠志愿者及相关爱国者参与运营。

从参与的角度，公众可以通过购买标有“希腊无债”标识的产品，或通过网上捐款，以实际行动参与该计划。另外，公众亦被鼓励在个人社交网络、电子邮件、博客中转发“希腊无债”社交媒体上的信息，或者直接成为其志愿者。而公司的参与则稍为严苛，为防止“诈捐”，只有公司捐款到位后，才会被允许在其产品、新闻发布及公司社会责任计划中使用“希腊无债”的标识；另外，每个公司只能在其提名的产品上使用数量有限的“希腊无债”标识，每个标识代表的金额，等于削减的希腊国债。

坦率说，这样的主意并不新颖，国人对这样的把戏耳熟能详——说是把戏，因为不管是打着希望工程还是其他更慈善的旗号，你仍不知道它是不是诈捐；即便人家不是诈捐，连红十字会都被郭美美糟蹋得体无完肤，遑论其他。

但在希腊，这事儿却一点都不假，各方都在做出实实在在的努力。2013年9月18日，“希腊无债”首次向希腊政府提出，取消其价值200万欧元的债券，加上112万欧元的利息，为希腊人省下了312万欧元。

其中，圣托里尼啤酒公司Valkan是全希腊第一家在其产品上使用“希腊无债”标识的公司，正如其承诺，每1欧元的盈利中将会有50分捐给“希腊无债”。除Valkan外，希腊足坛劲旅奥林匹亚科斯足球俱乐部，是其中另一家最大的支持者，该俱乐部55位希腊籍球员和雇员，每人捐出24,800欧元，直接向“希腊无债”捐出136.4万欧元。除这两家大的支持者外，目前已有化妆品公司Klorane Laboratoires、私立学校Ellinogermaniki Agogi、拍卖行Bonhams、调查认证机构TUV Hellas等，均先后宣布加入“希腊无债”计划。截至目前，“希腊无债”筹措到的款项，可以减免多达347.88万欧元的债券。希腊人爱国如此，希腊走出危机之日可期。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对Volkan啤酒肃然起劲，喜欢得很。我呷着最后半杯Volkan，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喝酒救国，人人有责。如果我微薄的消费，能够实实在在帮到希腊，那我宁愿喝空钱包，醉倒在希腊神话和雅典文明的余光中。若有一天还能在希腊旧地重游，我会多喝几瓶Volkan，也一定会在奥林匹亚科斯看一场比赛。希望你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