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
胡同里空无一人。
我站在自家门口,从胡同的这头一直能望到胡同的那头。很长的一段距离。胡同两旁是一座座门楼,排开去,再远处就是西山了。此时它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隐隐泛着一片青色。我耳中依然是那绵密的雨声,也依然不见一个人,在这个下雨天,所有人都会呆在家里,世界也因此显得荒凉,仿佛只剩下我一个,站在雨中这空空的胡同里。
我记得雨水落在一片叶子上那微弱的声音,也记得它淋进脖子弄得自己湿乎乎的,有点儿不舒服。那时我家满院花朵,月季、丁香、“倒挂金钟”,雨落在上面,花朵会沉沉地一低,然后又抬起来,晃悠着。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我跟奶奶说一声:“奶奶,我出去溜溜。”然后就沿着胡同走了。空气真好啊,也像被雨水洗过一样,纯净、冰凉。西山上,夕阳正在落下去。
我穿过胡同,一边走一边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我走过那一座座高矮宽窄不同的门楼:这是马奶奶家,这是我哥们儿李博家,这是杨老太太家——她有个孙子,比我小一岁,我们也曾一起玩过,但不能说彼此是哥们儿。此刻,我一家家路过它们,可没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甚至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遥望佛香阁)
墙是虎皮墙,从墙外看它高大无比,小时候它给我的感觉更加强烈——我想那就是森严吧。
(虎皮墙)
我从南如意门进了园子,从里面看,虎皮墙矮了许多。夏天的时候墙上会爬满爬山虎,从一进门开始,向前延伸好远。当年在门口看门的是个大爷,我经常见他坐在小马扎上摇着蒲扇,许多人跟他打一声招呼就进去了,包括我。
迎面是那高高的“绣漪桥”。和它一模一样的桥颐和园有两座,一南一北,桥洞分别充当昆明湖的出水口和入水口,另一座桥名叫“玉带”,属“西堤六桥”之一。
小时候,我参加学校的运动队,体育老师早晨带我们到颐和园训练,除了在湖边跑步,还会在这“绣漪桥”上蹦台阶。我累得手脚并用,几乎是一遍遍爬上这座桥的。我听见小朋友的欢笑声,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他们都很兴奋。他们站在桥顶上,笑着看着我从下面爬上来……
(南如意门外的石刻,我认为是牌楼底座的遗迹)
(亭亭绣漪桥)
(绣漪桥栏杆上的凤凰)
我信步走上去,越往上台阶越陡,站在顶处,可俯看昆明湖,以及远处的景明楼。风吹来,有些大。反身向东望,虎皮墙外面的树木已经长高,我刚刚从那里走过来,出门时还跟奶奶说了一声:“奶奶,我出去溜溜。”那时刚下过雨,空气被洗刷一新……
光线开始暗下来,园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记得上中学那会儿我经常在晚饭后进来散步,那时的情景跟现在差不多,也没什么人,宽阔的湖边只有我一个坐在那里。看湖水一次次涌上来,轻拍水岸,远处能望见佛香阁,小小的,中间隔着南湖岛。后来我奶奶得了癌症,我拿一本《癌症楼》坐到岸边看,心里总是紧的,脸也总是木的。再后来奶奶去世了,我也还是会来,有时早上,有时傍晚,那时我似乎很喜欢散步,走在岸边的桃树、柳树中,我会向上伸开双臂,一边走一边学两旁树木伸展开的枝丫,身子向左扭,双臂一上一横,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棵树。
(景明楼)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继续沿着虎皮墙向前走。远处的西山上,不时闪动着灯火,是香山吗?还是山里有座庙?只有我一个人,在园子里走着。空气还是那么好,带着雨后的味道,混有湖水的微腥。
我来到十七孔桥,走到桥中央,冲北,面对空旷的湖水和横陈在前方的万寿山。我抱住一根桥栏杆,把下巴支在上面。汉白玉的石面凉凉的,但很好。
(绣漪桥顶俯看景明楼)
(绣漪桥上望家乡)
突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一段时间里,或者哪一段都不是,只是在梦中。梦中的颐和园空荡荡的,传着回音。也许,当我从这里离开,奶奶又会出现在家里,她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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