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土穆开斋节:艳阳之下喝茶开斋
从窗口看出去,对门就是一宅大院,主人家产殷实,小楼精致,院里草皮翠绿。凌晨三点半我和莫瑞斯起床封斋,这是一天里最凉爽的时候,就着昏暗的路灯能看到穿着白色加拉比耶(阿拉伯长袍)的六七个人在院子里吃着鹰嘴豆泥和薄面饼封斋。隔壁是一家还未完工的大宅,里面做工的人皮肤如沥青一般黝黑,他们全部来自南苏丹,他们晚上就睡在里面,因为第二天要工作,所以整个斋月他们的灯从来没有亮起来过。
斋月的白天,路上人烟稀少,店铺大门紧闭,晚餐开斋的时候我喜欢去一家生意很好的大排档,他们只卖炒牛肉和牛肉汤,炒牛肉配了新鲜柠檬,再佐以Jelijeli,一种像芝麻菜一样的的辛辣口味蔬菜,味道非常好。和国内的穆斯林不同,他们对于开斋的时间并不是非常注重,经历过一整天接近15个小时的禁食,开斋时间到了只是喝一口水,然后就在街边开始礼拜,礼拜完开始不紧不慢地着手准备饭菜。
莫瑞斯虽然不是穆斯林,但决定斋月和我一起封斋。斋月第一天,我们在日落时分到了这家餐馆,站在尘土飞杨的路边和穿着白袍子的一群人礼拜,当然我们两个外国人的出现会引起人们的侧目,但苏丹人并不会像中国人一样聚集过来围观,他们只会微笑着打个招呼,然后继续扭头站在人群中。一个半小时后才吃到晚饭,习惯了在国内准备好饭菜后等开斋的我们已经饿得快晕过去了。之后的开斋时间我们再也没有在饭馆门口出现过,因为我们发现阿拉伯人并不是没有时间观念,而是他们发明了时间,所以慢慢悠悠的他们并不着急吃饭。
对门豪宅大院的户主是个族长,家庭观念很重的苏丹人晚上集体聚集在族长家里一起开斋,从窗户看下去,高大的苏丹人穿着雪白耀眼的阿拉伯大长袍鱼贯而入。
喀土穆的六月酷热难当,只有在晚上,尼罗河边才会坐满了喝茶的苏丹人。斋月中的一天傍晚,我正坐在街边的咖啡馆读卡尔维诺的“寒冬夜旅人”打发时间,身边走过去一个苏丹人,耳朵挂在电话上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我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身材消瘦戴着毛线帽的年轻人,向不远的地方走去,我低头继续看书。
天气炎热,我穿的是一双皮鞋,索性把鞋脱了找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抬头,隔壁茶摊传来一声hello,是刚才的年轻人,像在冲我打招呼,扭头往身边看了看,没错是在叫我。他用英语问好,我用阿拉伯语回答。
他叫穆罕默德·邓。他问我是否住在附近,我说我只是来找我的朋友,但下午他和一个法国女孩出去了,据说那个法国女孩明天要回国。他微笑着说:“哦,是么,我也认识一个法国女孩,他的父亲在法国大使馆工作。”好像法国女孩的父亲还真是在法国大使馆上班,喀土穆这么大点地方,欧洲人这么少,应该是同一个人。穆罕默德接着说:“我还知道这层楼顶带大阳台的那个屋里住了个德国人,据说在UNOCHA上班。”说完仍然微笑看着我,并不兴奋。“世界挺小啊,我刚说的那个德国人就是他。”“我认识这里的大部分外国人,我曾经在UNOCHA工作过,现在的工作和外国人有一点联系,所以我认识很多外国人呢。我可能说太多‘我’了,你呢?”
我试着用阿拉伯语回忆了这几句话,然后用当地人听起来应该是标准外国腔的阿拉伯语说:“我来苏丹三个月了,在这里工作。”“你做的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呢?”“我在这里当翻译,差不多要干一年吧,一直到明年2月”,我对他笑笑。他哈哈一笑:“有可能是我问多了,我弟弟是学土木工程的,他现在毕业了,没有找到工作,你们那个公司有没有苏丹工程师?”“有呢,大部分都是苏丹人,达尔富尔对于外国人比较危险,中国工程师很少,只负责指导。但是苏丹工程师的招聘都是苏丹当地公司自行解决的,我不太清楚,但肯定会有。”
穆罕默德是南苏丹人,作为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政府对于提供民众必需品和安全的能力有限,也因为常年南苏丹内战导致人口大量流入北苏丹。穆罕默德不太一样,他的父亲在南北苏丹分裂前就已经从朱巴搬到了喀土穆。当南苏丹独立之后他父亲选择留在了北苏丹,除了“邓”这个很中国的姓表明了他来自南苏丹,穆罕默德对于南苏丹几乎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联系,所拥有的仅仅是一本南苏丹的护照,并且没有在北苏丹合法生活的文件,但二十几年来这些文件并没有成为阻碍他继续生活在喀土穆的绊脚石。警察从未过问过他的生活,他也从没有担心。
即使是斋月,路边茶摊上的人们也在毫无避讳地喝茶。在这个炎热的地方,任何伊斯兰教允许不封斋的理由都被人们充分利用起来,比如在斋月里工作,出远门旅行等,只有这样才可以合理地不封斋并且不会受到良心上的自责。公司的司机很喜欢在斋月出差,每到出差时总会满心欢喜地在门口等我,即便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准时。
斋月结束之前,穆罕默德邀请我和莫瑞斯去过开斋节,我们欣然同意。小村子坐落在喀土穆周边,泥胚房屋简陋,但干净整齐,等我们到的时候,大院子里面已经有四十多个人了。作为一个外国人,尤其是中国人的身份,我受到了温暖的迎接,在此起彼伏的“萨迪格”(意为“兄弟”,是苏丹人对中国人的称呼)的问候声中我们被拉近了里屋,屋子里的桌子是留给家族长老的,小孩和周围的邻居全部聚集在院子里。和一群完全不会英语的严肃老头坐在一起,我和莫瑞斯除了简单问候之外并没有多说话。聚礼场面壮观,族长在最前面带领礼拜,整个院子挤满了人,晚餐丰盛,仪式简单,随着最后一声“色兰”,标志着这个斋月已经过去。这个饱受战争冲突的国家,南北苏丹的人民共同在永不停息的暖风里等待明天的到来。
穆罕默德出门的时候告诉我:我永远不会说没有明天,明天有可能不会变好,但至少不会变得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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