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雨季的尾巴来到路易港
下午五点刚过,路易港骤然冷清下来,一股来自海洋的潮气弥漫街头。野狗在路上游走,低垂着无精打采的头,晃荡着悠闲的步子。曲折的街道上,小卖部和餐馆都关了大门,就连城市最繁华的科当水门商业街也早早散了,留下海浪卷着油污与垃圾,轰轰作响。在毛里求斯,不敢奢望迷醉的夜生活,朝气蓬勃的度假天堂仅存在于旅游宣传单上,散发着自由与金钱的芬芳。
(路易港科当水门)
Patricia此时正从公司出门,双手拎满了菜和水果,后背隆起,自从搬来了毛里求斯,腰板就再也没有直起来过。Patricia快步走到港口边不远的汽车站,正巧赶上一辆即将开走的汽车,但是今天运气不好,车上没有座位,这意味着她要站一个半小时,在两个儿子饿得呼喊妈妈之前,赶回位于另一个城市的家。
破旧的汽车上挤满了人,一只蟑螂匆忙从Patricia眼前的椅背上爬过,在座椅的一个缝隙中神奇消失。Patricia已经习惯了毛里求斯湿热环境下生物们的蓬勃生命力,拳头大的金色蟑螂偶尔飞到家中觅食,运气好的话,房子外墙上会有一只半米长的蜥蜴过路休息,厨房天花板上的四只壁虎是长居客,Patricia时常竖起耳朵听它们是不是连叫了七声,预示着财运将至。
Patricia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多数时间都在想怎么赚钱。身为波兰人的她,早在大学时期,就赶上了赴英国打工的潮流,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来负担波兰大学的学费。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在伦敦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却又爱上一个毛里求斯人,跟随爱情与责任定居在这热烘烘的岛上,干着旅行社的工作。为了挣更多的钱,她常常凌晨到机场接客人,一遍遍穿梭在毛里求斯的景点之间,从圆润丰满熬到了骨瘦如柴。Patricia在欧洲的时候,只知道毛里求斯是中产阶级推崇的度假天堂,而现在,她在天堂里被生活榨干了精神,在近乎绝望的疲惫中思索着种种发财之道,开美容院、销售抹茶、合伙开店……却又一次次被岛上原始的商业环境和拖沓固执的克里奥尔人打破梦想,只能偶尔怀念伦敦的繁华和华沙的冷风。Patricia随汽车颠簸摇晃着身体,小心避让身边乘客汗水黏腻的胳膊,呆望着窗外老旧的街景,不敢再对生活有更多设想。
(路易港街景)
而Roshan正在他的宝马里全力冲刺,把路易港狭窄坑洼的街道当做F1跑道,自由不羁的内心随着马达的轰鸣声奔腾不已。Roshan每天坐在旅行社的老板办公室里,觉得憋闷,偶尔用音响放音乐,随着动感的节拍轻晃身体,大概也听不到屋外几位员工小声的抱怨。他对旅行社的业务并不操心,几位员工都尽职尽责,经营状况虽不如父亲在世时红火,但只靠吃老本就得以正常维持。每次说起父亲,Roshan都会喉咙发紧,他还没从父亲去世的变故中缓过神,无法接受从小崇拜的偶像就此离他而去。Roshan的父亲在路易港白手起家,创立了这家旅行社,专门针对俄罗斯市场,一度成为行业龙头,占领了全毛里求斯入境旅游市场的半壁江山。资金充盈之后,他又进入远洋航运市场,主营渔业运输,彻底在毛里求斯上层社会中稳住脚跟。
父亲去世时恰巧碰上了俄罗斯经济滑坡,卢布大幅贬值,没有了稳定充足的俄罗斯客源,旅行社从宽敞的写字楼搬到路边小门店,员工也只剩三人。Roshan的哥哥深知弟弟的公子哥做派,派他去维持可有可无的旅行社,也是想留住父亲发迹的开端,给家族留下点怀旧的念想。哥哥是Roshan无法抗拒的力量,严谨干练,如父亲一般睿智,又多了份商人的狡猾。
哥哥掌管航运业务,位于郊区港口的办公地点颇有规模,Roshan经常去找哥哥汇报旅行社的状况,等待哥哥指示。最近哥哥盯上了中国市场,希望借助中国人的财力给衰败的旅行社带来活力,他吩咐Roshan去找几个中国员工,从零开发中国市场。Roshan布置给手下员工去做,他早早下班,现在已经回到位于市郊的别墅。黑色大铁门应声打开,宽阔整齐的草坪散发着除草机刚开过的清香,两只一人高的黑色拉布拉多从别墅门口跑来,围着Roshan的宝马兴奋地转圈,Roshan停车下来抱住其中一只回应着,心里想赶快回到屋里看老婆和刚出生的宝宝,这才是他现在最牵挂的事情。
就在此时,Bakar正在他位于岛南部的农地里给百香果藤浇水,肥大的胶鞋踩满了泥,他小心地挽高裤腿和袖子,担心弄脏衣服。Bakar住在路易港市区,有一栋二层小楼,过着中产阶级自食其力的生活。他在不大的院子里种满了果树,一颗高大的木瓜树贴着院墙角快要长过房顶,Bakar会用自制的长杆钩下成熟饱满的木瓜,吃起来比市场里卖的香甜得多。几颗释迦果树与二楼窗户齐高,趴在窗上一伸手就能摘到就近的果子,高处的释迦早已熟透,只能便宜了躲在树里的鸟和地上兴奋的蚂蚁。
Bakar的种植欲望早已超出了小院的限制,他在离家40分钟车程的郊外买了一块空地,尽情施展他在果树种植方面的才华。每周一次的浇水是他最放松的时刻,不大的车斗里放满了水桶和肥料,满怀期待地穿越毛里求斯岛上的甘蔗田。甘蔗田是毛里求斯除了海岸线外最壮观的风景,不算宽敞的公路两边,甘蔗连绵不绝,遍布全岛。暗色发紫的长杆歪歪扭扭地互相扶持,拥挤之间已势不可挡,让人疑虑这片片田地是否归谁所有,或者就像野草一般无人认领。只要你想吃,就可以随意拔下路边的一根,用力咀嚼木杆中的甜美。
毛里求斯的经济建设在自然资源之上,甘蔗产业、旅游、渔业,好似有取不尽的财宝,让毛里求斯人可以悠然地聊天、晒太阳,依靠色彩艳丽的印度影视剧欢度每一天。Bakar选择了一份较为现代的职业,在一家第三方机构做会计,服务各大公司。这让他看起来比一般的毛里求斯人勤奋,多少受到西方市场模式的影响,摆脱了克里奥尔人的钝感,工作与业余种植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家里的财务也理得清晰。为了收入多元化,他把二层小楼的顶楼租给了两个中国人,院子直通二楼,生活互不干涉。
(路易港居民区)
(俯瞰路易港全景)
我来到路易港时正赶上雨季的尾巴,潮湿得喘不上气。Bakar去机场接我,细心介绍了屋子的情况,看到满院的果树和亲切的房东,身处异地的忐忑消失了很多。第二天,我到仅有一条马路之隔的旅行社报到,Patricia热情与我拥抱,借着同为外国人的身份抱怨着毛里求斯的天气,主动与我分享工作内容。快到中午,我见到了老板Roshan,他说话大舌头,呜噜着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就到办公室玩起了电脑。我还带着初来毛里求斯的兴奋,计划着晚上去科当水门体验热闹的夜生活,怎么说这里也是旅游者的梦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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