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西仓档子

By 《故纸丛中》 2018-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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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西安有个新晋的旅游去处叫西仓档子，可以去看真正的市井生活。西仓无所不有，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西仓卖不到的。

这样的地方逛一次显然不够，于是我在年末突击去了几次。每逢周四周日，这里都是人的海洋。百物确实丰富，琳琅满目，但去多了，就会发现也不过那么几大类，反而是这些卖货买货的人更有意思，于是逛档子逛货，被我改成了逛人。

（一眼看不懂盈利模式的特殊摊位）

先说一个卖鸟的。矮短身材。人群中你往他身上一看，先就打个寒颤。“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髪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天蓬恶杀下云梯。”没错这段就是《水浒传》中对李逵的相貌描写。总之就是一个看上去面目很凶的人。

但是你与他一交流，搭上话，立马露出一排小白牙，瞬间憨态可掬亲切慈祥。在僻静处看他和你与他交流，判若两人，根本就搞不清他是怎样的人，哪个他更真实。

据他自己说，他是河南农村的，来此卖鸟有十几年了。但他没有一点河南口音，满嘴西安方言。大概买鸟遛鸟的多是老城根底下的闲人，以鸟为事，圈子的地域认同、身份认同比较重要，讲不好本地话自然就打不开局面了。

（传说中的卖画为生）

再说一个卖古董的。家里躺着有地，站着有房，还就在城市周边。从20多岁起就计划着拆迁后如何拿这钱去完成一翻事业，鸡生蛋蛋生鸡，定个小目标赚个一百万。现在已然50了，这不给力的城建还是没能拆到他家。他的一百万小目标眼看无数人已经达成，走上他定义中的人生巅峰。他坐不住了，彩票站和废品站成了他常去之处。因为他经常听说哪里哪里中了大奖，谁谁谁在废品站拾得了一个啥啥朝代的古董卖了多少多少钱。

彩票当然是一瓶酱油也没中。废品站倒是淘换了不少“古董”。可惜不认识拍卖行的，更可惜这世上其实没有几个真识宝贝的。宝贝越来越多，还得有钱买更好的宝贝，于是他就带着历史价值、文化价值不够进省级博物馆的东西出来流通了。一晃在西仓也卖了很多年，收入据说不及上班，但是也能维持住家庭生计，日子也算富足。

说一个卖旧货的。夫妻两个结婚早，生儿育女就早，40岁刚过，儿女即已成家。老家有田数亩，但儿子要种，失去土地后如何生活，索性趁年轻到西安打拼。打工不如做买卖，做买卖需要成本，就从摆摊卖旧货开始。

我不知道他们的旧货货源从何处来，但有时有些东西真的会惊艳到你。所以买卖一直很不错，蒸蒸日上，笑逐颜开。据说要扩大规模，要叫儿女过来。俨然一个家族生意正在形成。不过优质货源也还是有限的，渐渐也发现了一些仿古工艺品开始出现在其摊位上。这让我很担心，毕竟长久的家族生意保证质量是最根本的。

（老汉着迷的五金工具摊位）

更让人担心的是一个奶奶，我知道她的货源是从哪里来的，是拆迁中捡拾而来。把那些拆迁中被主人舍弃，还依然有使用价值的捡回来。平时去捡，到了开档子的日子就来出售。很多时候是在危楼里寻找。居住地附近也拆的差不多了，所以要去更远的地方。

奶奶瘦弱矮小，每天骑着人力小三轮奔波。除了来此卖旧货还去早市卖菖蒲。原因是她的儿子智力障碍，很大了，一直得她来养。她在老家的大山里养不活母子两张嘴。于是就带着孩子进了省城。好歹守着省会守着西仓档子也算能很好的生存了吧，只是不知道以后的以后怎么办。

再讲个卖乐器的。因为没有过交流，所以我并不知道有怎样的人生故事。不单是西仓，我在很多地方都见过这个人。他有一个电动三轮，车上各种新老乐器，既售也收。摆摊时在车旁放一个高凳，静坐其上。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兀自坐在那里。毕竟在地摊买乐器的客户不多，基本也没什么人与他搭话。也不叫卖也不吆喝，带着眼镜很文静的发着呆，看太阳光直射到脸上。偶尔也拿起二胡琵琶，信手来一曲。他自弹他的，人群里也没谁看他，他也不看人群。目光直视，任眼前人来人往。

来逛档子的客人成千上万就更有特色了。这些人有老年人也有年轻人，有本地人也有游客，甚至不少不同服饰不同肤色的。排成两排，缓慢流动。有的提笼架鸟，得意炫耀，有的买了心爱的宝贝，捂在怀里，秘不示人。

老夫妻同逛。老汉蹲在车工工具的摊位前不愿离开，老婆子在旁边碎碎念道，“一辈子就喜欢这些铁砣子，家里那么多了你还要买，往哪里放。你都退休了，这些东西啥时候你能用上”。老汉不耐烦地说，“你懂啥，你懂啥，快拿钱”。

小情侣拉着手挤在人群里。女孩对各种花色的纱巾痴迷，拿过来一个个比划着，问男孩好看吗，男孩呆呆说好看。无论女孩换哪一条，男孩都是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好看”。终极问题来了。“哪个最好看？”“额？哦！哪个都好看，都好看，哦那个红的。”

（别处已经买不到的火柴）

除了卖家和买家，西仓还有第三种、第四种人。比如收费的。

有个中年女人，拄着拐，大概是丧失了正常劳动的能力。万幸，她在西仓有一间小房子。沿着巷路开门，算是一个门面房，每月可以带来千八百元的租金。门前及门附近、门对面的墙根都是她的势力范围。每个开档日子来摆摊的都要给她交十块二十块的费用。久了这些位置都由谁来承租，每个摊位有多大也都有她来掌控。若有人冒失地闯进这个系统里来她就把他们轰骂出去。她经常穿着一件睡衣模样的衣服走动，很有几分港片里包租婆的气势。

东入口外有块空地，就有两三家办理存车业务的。一男一女，按自行车和电动车的不同收一到两元。自然也看你是不是常来。讲价收费表情丰富很有一套。

人多就杂，混迹其中的自然有小偷。说一个比较特殊的，是一个年轻女性。衣着如常，推着婴儿车，车里还真就有一个宝宝。车在人前人在车后，以车乔装以车掩护，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施展“手艺”。当她的车正推过你的身边时，你的钱包，手机，或者别的什么贵重的财物，就滑落到了她的车里。市井鬼手，人过钱来，全程平淡如常，仿佛不经意逛着街。你若发现东西没了，她还会装得很无辜。分明是你的东西没装住滑落到了她的车里，她拿起来光明正大还给你，你还要说“谢谢啊”。人生在世，全靠手技和演技。

西仓的人多，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逛荡子逛货有趣，逛人看人也蛮有趣。市井西仓，就是这么真实，只是一次未必能逛出这么多内容，我即便多来了几次，也还是个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