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旅途,一座电影院
迪厅。炫光从四面八方扫射过来,指与碟擦出嘶吼,地颤池反击躯体。刚刚毕业的年轻人,空荡荡的脸。我戳了戳可。走,去抽根烟。马路上不见一个人,夜灯昏黄。去扬州吧。可扔掉烟屁股,走。走到高速路口,找到一辆卡车,在路边饭馆寻到司机,司机干掉夜宵,并不多话,捡起我们,油门一路踩到扬州城外。周围的一切都在做梦吧,悄无声息。不知走到哪里,大路转小路,小路转民巷。记不清那些建筑的面目,不关心它们的过去与未来,一条青石板街通向梦境深处。一两间棋牌室还亮着灯,修脚店硕大的红字招牌,突然窜出来的大黑狗,还有什么呢,再也想不起,人字拖踢踏踢踏踩在青石上,是梦的回音壁。可怜的两个巡夜人啊,在这寻常夜色里,寻不见奇迹。我们走到小公园,披着微弱月光,在微微荡着的秋千上,渐渐睡去,成了这没有名字的地方的一部分。蚊子唤醒我们,天已亮。沿着瘦西湖走,走到电影院。半梦半醒地看着,记不清看的是什么,也许是《东邪西毒》。
普吉镇。黄昏。雨。经过一间工作室,门口泊着一辆旧侉子,侉子上种着植物。向屋里张望,一个矮小的男人,穿着斜襟印花长衫,凌乱长发扎成一束,是画家。画家的油画,有一些色彩艳丽,变幻莫测,如热带丛林;有一些有水墨意象,灵动飘逸。相谈甚欢,获赠画册两三本,手工双条车一辆。再谈,更欢。遂关门取摩托,走走走,去兜风。雨后的普吉小镇啊,古朴的南洋建筑,颤颤悠悠的小红灯笼,湿淋淋的,分外迷人。凌乱的长发和短发,在风中飘啊飘啊飘。来到一间文艺氛围甚浓的餐馆,吃到新鲜海产主打的经典泰南菜。还在品评着鱼内脏辣咖喱,我们又来到一个尚未打烊的小市场,买到一种巨长的鱿鱼丝,然后,奔电影院。电影播放前,起立,奏国歌。我站在最后一排,只见前方人们齐刷刷立正,庄严肃穆,爱国主义气息汹涌。然后的电影呢,是个乡村爱情故事。银幕内外,欢欢喜喜。画家掏出鱿鱼丝,快吃快吃。我提取一根,想起云南著名的一根面,一直咬一直咽一直咬一直咽,无尽头。
斋浦尔。午后。印度最奢华电影院,两个小小售票窗口,男女各一列,队伍排很长。进入大厅,才知名不虚传,气势宏大,堪比国家大剧院。巨幕,可同时容纳1200多名观众。三小时,印地语,无字幕。片头音乐乍起,按捺不住的一小撮观众就开始猛鼓掌,主角登场,席间更是欢呼一片,我坐在前排中央,被上下左右的热情鼓噪得浑身暖洋洋。啊,这其实是一部烂片啊,无需旁白,无需剧透,就可以一眼望穿呢。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简单的剧情串起浮夸的表演,观众们笑得此起彼伏,攀比谁的笑声嘹亮。哈哈哈,男女主人公要打啵了,兴奋的男观众欢快地吹起口哨。啊啊啊,要唱歌跳舞了,来来来,让我们的上半身一齐动起来。走走走,中场休息了,吃个甜掉牙的甜点或者咖喱味的三明治。想起《午夜之子》里的一句话:一出出的传奇剧接踵而至,生活带上了孟买有声电影的色彩。而我呢,倒是希望自己能带上印度电影院的色彩,哭得响,笑得亮。
彬乌伦。傍晚。天色越发暗淡了,一群乌鸦掠过钟楼,乌压压的一片,扑棱棱地飞远了。街道上已不见了哒哒哒的马车,穿笼基戴牛仔帽的车夫一定赶着马儿回家吃饭了。街边有个女人,鬓角挂着一朵茉莉,颊上两撇特纳卡,她身旁有一口平底大铁锅,锅沿上码着萨莫萨三角饺。旁边这家影院会不会像《微物之神》里的阿布希拉什戏院?走进去,孤零零一个女人坐在影厅门边的长条凳上,编织粉嫩的毛线,毛线从她脚边的纸箱里一点点向上爬。她检查了我的票,我推开了影厅的门:两层观众席,水泥地,棕色软椅,地面与椅面,不少地方开裂了,屋顶悬挂着许多吊扇,席间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墨绿色的布帘依然覆盖着银幕。我坐在楼上。灯灭,布帘徐徐拉开,缅甸国歌奏响,人们面对着银幕上的国旗,起立,行注目礼。电影我是记得的,讲一个生在富裕家庭的男孩在祖母的影响下潜心向佛,决意出家,父母不舍,男孩以绝食示心愿,最终母亲流泪相送。后来家境一落千丈,父亲去世,母亲残疾并以乞讨为生。男孩获悉后,找到母亲,每日将化缘得来的食物与母亲共享,最后寺庙住持知道了此事,同意男孩将母亲接进寺院。影厅里鸦雀无声,一种凄凄惨惨并受召唤的气氛。我想起在水娘看到的一场皈依仪式,男孩被亲友簇拥,穿戴华丽,落发,穿袈裟,诵经,设宴,种种程序郑重繁冗。跟拍男孩的摄像师告诉我,缅甸男子一生有两件大事,一是出家,二是成家。
仰光。这是在缅甸的最后一天。我仰卧在躺椅上,胖乎乎黑黝黝笑眯眯的印度裔姑娘,用她的手指轻抚我的头发,水流浇注在浓密的发间。再过半小时,我的鬓角便会剃得光溜溜的,染上亚麻色,被定型摩丝拱成莫西干式。我称赞了发型师的效率,他穿着笔挺的黑衬衣,也是屎黄的莫西干发型,相当时髦。如此时髦的下午,我该干些什么呢?我决定去看一部泰国鬼片,因为海报上的男孩跟我们的发型很像。电影叫《这个高中没有鬼2》。缅甸、老挝、柬埔寨,这几个紧邻泰国的文化小国,直接受到泰国的传染,也因为与鬼魂纠缠不清的传统,用它们粗制滥造的技术生产关于鬼魂的影片。泰国的鬼片名声在外,《鬼影》《鬼夫》《鬼宿舍》《鬼5虐》,厉鬼当道。同我一起看鬼的,都是一些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缅甸人还是太矜持了,除了轻轻的倒吸气的“咝”,蹑手蹑脚的干笑,我既没有感到恐怖的氛围,也没有感到集体看鬼的愉悦,倒是脑袋上的摩丝气味萦回不已。
大理。夜。露天电影。是《霸王别姬》。眉目如画的哥哥,在布帘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这句话我听了多少遍,我干干地坐在矮条凳上,轻轻抹去眼角一滴泪。不远处白汗衫大裤衩的大爷干咳了一声,我循声望去,糖炒栗子又开始叫卖了。蝶衣呀,现在看戏的少了,看露天电影的也少了,现在电影院里可以躺着按摩了,今天最叫座的,是《毒液》,你看,从来都没有真霸王,是不是?那天回到客栈夜已深,我匆匆睡去。转日,店小二叩门,告诉我,我的钥匙和锁挂在门上,门未关,我吐吐舌头。他还告诉我,他要出去闯荡闯荡了,大理这个鬼地方,他自小便呆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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