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婚礼

Tahani结婚的那一天，安曼意外地飘起了小雨。夜路照常是漆黑一片，我快步跨过小路上的泥坑，老远就看到闪着装饰彩灯的餐厅，音乐声也在这时传来。邀请函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当我赶到餐厅门口，Tahani正被人群举过头顶转着圈，尖声笑得忘乎所以。阿拉伯风情的音乐震耳欲聋，Tahani的亲朋好友们欢笑着舞蹈，我不确定婚礼是否已经开始，但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我被人群挤在门廊外淋着小雨，得空冲她挥了挥手，展现了由衷祝福的笑容。Tahani在人群顶端大笑着向我示意，不一会儿就被沸腾的人群簇拥进场，只留下两台老式音响卖力地唱着音调曲折的歌曲。

Tahani是公司里最卖力的员工，可以说是公司的支柱。当得知她要结婚时，老板Bashar虽是衷心祝福，但也装作玩笑地抱怨起来。透亮的老板办公室里，Bashar和Tahani双双猛劲儿抽着烟，探讨Tahani婚后的生活计划。

在古老且稳定的男权社会里，许多约旦女人都选择了家庭，毕竟她们会生很多孩子，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房子，还有一位需要时刻忍让且不喜欢她们抛头露面的丈夫。曾经与老板Bashar的老婆Rania一起逛街，她忽然说起女人要比男人聪明得多，随即举出了她的小女儿如何会讨爸爸开心，而两个儿子却总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例子，想要证明女人的聪明让她们懂得讨好与忍让，而粗笨的男人只懂得发泄情绪。Rania是一位漂亮的富太太，温柔亲切，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不同于约旦大部分女人的头巾包法，她总会露出一对秀气的耳朵，佩戴时髦的大耳环，头巾的颜色也会特意地与服装搭配，新鲜艳丽却不落俗套。

在我陪他们夫妇去上海出差的过程中，我多次看到老板对她的颐指气使，脾气多数爆发得没有来由，Rania只是在一旁委屈地尝试低声辩解，无奈地望着我，神情忧伤。所以在烟雾弥漫的办公室里，看到Tahani向老板保证结婚后也会继续以往的工作时，我看到了老板的表情，不就是每次操控Rania时的志得意满吗。而Tahani抱紧双臂，继续抽着烟，脸上布满了落寞。

走进餐厅才发现，婚礼分男女两个会场。男宾客们都在一间小厅里，围着几个圆桌，互相寒暄，盯着餐桌上的几道凉菜，吞云吐雾。女宾客的待遇好很多，我被领进了婚礼大厅，气氛热烈，婚礼装饰朴实温馨。我坐在靠近舞台的圆桌，马上就有人上前搭话，是Tahani的姐姐，仔细一看真的很像。她开心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赞我的长裙，聊了几句又赶去招呼别的客人。

（男宾会场）

关于这件长裙，也有许多要讲。收到Tahani的婚礼邀请后，我就去安曼老城区买了这件民族传统长裙。裙子长到脚踝，圆领长袖，十分符合约旦女生应有的保守穿着，这也是我买它的最大原因。黑色的面料十分顺滑，胸前有大片红色刺绣和仿钻，并不沉闷。因为不喜欢直筒的设计，我让店主改瘦了腰部，还另加了两条带子收腰，这点任性的改变已经让我觉得十分大胆。我得意于穿民族服装的创意，保守又不失靓丽，适用于正式场合，又表达了入乡随俗的文化尊重。可是当两家女眷集体进场时，我才终于理解为何婚礼要分男女会场，而且为我的“保守”计划暗暗发笑。

这是我在约旦第一次看到女人们穿得如此性感，没有头巾也没有宽松的长袍，从大厅门口鱼贯而入的女人们妩媚妖娆，精心卷过的浓密黑发柔软地垂下，落在光滑白净的肩膀上。藏蓝色、玫红色、纯白色的闪光礼服裙紧紧地包住身体，低胸吊带设计显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她们笑得开怀，为了婚礼的喜庆，也为盛装的自豪。一双双如花般绽放的大眼睛在大厅里闪烁着，在这里，她们毫无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女性魅力，聚集着能量，想要借着庆典尽情狂欢。她们已经在舞蹈了。

没有主持人，也没有过多的话语，当人们跳起舞，婚礼就开始了。新郎的姐妹们率先在大厅中央的舞台上扭动起来，招呼着越来越多的宾客加入。欢乐的气氛已经在我心里升腾，但我还坐在圆桌前，不时地吃着花样繁多的凉菜，脚下随着音乐打起拍子，心里喜滋滋的，很庆幸能参加女宾会场，有机会看到约旦女人们的惊艳蜕变。跳舞的人群多了起来，我回头向后看，只有几位年纪大的女人在一起聊天，打扮无异于平常，身边围着几个蹦跳的孩子，好像这才是现实。为了逃开现实，我也走进舞池，加入了约旦女人昙花般的美丽梦幻。

不知道跳了多久，在一阵阵欢呼中，我看到Tahani盛装走来，身边是新郎，全场唯一的男人。Tahani穿着白色的缎面婚纱，画着浓妆，白色的头纱衬托得她端庄大方。她在全场的目光与尖叫中跳着舞步来到舞池中央，牵着新郎的手一起舞蹈。婚礼进入了高潮，所有人都争先与新娘跳舞，在舞步的交错中给予新婚祝福。

过后Tahani跟我提起，她那天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身上的婚纱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我们都同意，婚礼是一次喜悦与疲惫交织的修行。音乐变换不断，舞蹈从不停止，我边跳着边感叹约旦婚礼的简单，没有所谓的仪式和感言，只有无止尽的庆祝与狂欢，人们用最直接的方式传达着彼此的喜悦，语言或许是最日常的表达方式，可是舞蹈才是最不加修饰的内心展现。

（新娘Tahani与新郎在跳舞）

婚礼到了尾声，风姿绰约的女人们不知何时戴上了头巾，在吊带礼服里套上了长袖打底衫。随着所有男宾的入场，她们没有了之前的放肆欢闹，显得沉稳内敛起来。Tahani也在婚纱外穿上白色披肩，尽量用头纱遮住头发。男宾们在新郎身边调侃玩笑着，其他人各自聊起天，停止了跳舞，我这才想起自己带了相机。看我举起相机，之前最闪耀的几个女人兴奋地过来，想让我帮忙拍照。她们在我面前认真地摆起造型，连拍几张后，仔细地写下邮箱地址，嘱咐我一定要发给她们，我第一次知道约旦女人这么喜欢拍照。

（新郎的妹妹）

（双方全家福）

婚礼之后的一周，我在办公室见到了Tahani，看来她并没有时间度蜜月。按照习俗，她用了一周的时间在家接待参加婚礼的宾客前来祝福并送上礼物，我犹豫着拿出准备的巧克力，自知算不上什么好礼物，Tahani欣喜地收下了。Tahani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工作着，但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活力，疲惫尽显。直到有一天她双手缠着纱布，在询问之下，她跟我说十指的关节十分疼痛，已经不能用键盘打字。她说自从结婚后，她下班以后需要在老公到家之前完成所有家务，并做好晚饭。因为她的工作内容需要打字一整天，再加上家务，双手过度疲惫。她只表现出一瞬间的惆怅，随即又打起精神，口述内容让同事打字，一刻不停地投入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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