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西方集体生活
我不喜欢集体生活,一点也不,尤其是西方青年热衷的亲密无间公社生活。
又一次,我再度将自己尴尬的置身集体劳动热情中。这是捷克南部小城布杰约维采,我住进了一位当地年轻英文老师Compi家里,看似她学生的两个年轻人偏偏不会英语,让Compi替他们翻译着那些人生终极问题,“你遵循的精神准则是什么?”,“你信奉的格言是什么?”
“对不起,可能因为过度自我和内心强大,我从来没任何心灵需求。”我对总渴望在集体中寻找和开发自我的年轻人答道。
Compi的亲朋陆续来到,带来各色凉菜,拌入煮熟的粟米里,一个开心的典型集体小周末拉开帷幕。聊了下克里米亚和失联航班后,拉灭灯光,打开投影,一位木工施展起他的业余绝活,操纵着笔记本,播起音乐,即兴在多视频窗口间切换,这是一位有点水平的俱乐部VJ。几轮啤酒过后,他们自然而然的回到母语怀抱中,在阵阵哄堂后,才又意识到有我这么个“老外”的存在,然后大概解释下,“我们这群好友,想要卖掉各自公寓,一起买下个大院,过真正的集体生活。”
“一起搞个大院子吧!”这是我工作以来,总能从不同朋友口中听到的愿望性建议。广州新河浦路团转的别墅、京郊怀柔上下苑的小产权地块,甚至大理丽江乡下的破旧宅邸。在美剧《老友记》和《生活大爆炸》影响下,好多朋友都向往这样既有充足公共娱乐和话题空间、又能保障良好私密性的集体生活。可是,内心最不愿意买账的总是我,对亲密关系的悲观不信任,让我总会泼出冷水,“万一谁工作调动,得远离这座城市怎么办?”并提出各种不方便的现实考量和未来滋生矛盾的各种可能性。
一半时间投入到在路上的旅行生活后,我有机会常常进入这些已然建立起集体生活的西方年轻人圈子,却总感觉严重的不自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在一群来这做智障儿童志愿服务的外国姑娘集体宿舍里,匈牙利人、德国人、西班牙人、丹麦人纷纷奉献着各自独特的厨艺和菜肴,其中一位德国女生的父母来访,更借来一具烤架,在屋外草地拨弄着他们离不开的大香肠,本就很少开火做菜的我,又没勉强能秀一下的亚洲超市食材可供奉献,只好傻乎乎的站在一旁,等着饭来张口的时刻。比利时港口安特卫普,我又一次置身玻利维亚、巴西、印度和本地人合作烹饪的厨房里,尴尬的袖手旁观,幸亏饭后前往的爵士音乐酒吧拯救了我,让我暂离别扭的小集体后,能兴奋的与更多陌生人高谈阔论。
确实,集体劳动的厨房,总是让我感到极不自在的公共空间,在国内老外扎堆租住的四合院里也如此。而热爱集体劳动趣味的他们,还总在饭后努力扩张着领地,客厅、中庭院落、草地,一瓶啤酒就能打开他们身体里阈值极低的笑点。
更极端的是自由社会里那些走向公社化的社群,柏林是他们追求低成本亲密关系的圣地,尤其是东柏林栗树大街(Kastanienallee)上那些在上世纪80年代“霸占空屋”运动中产生的破烂居所。所有25名成员必须轮流在集体厨房贡献劳动,以换回免费长居的77号公社,更像是对昙花一现的西柏林前辈“一号公社”的某种继承和延续。后者出现在1960年代末浩荡的全球学生运动期间,总需要一个对立参照物去反抗去叛逆的年轻人,在志愿社会主义的空泛信条下,试图在资本主义的条条款款内实现改造人际关系和婚姻关系的革命。“隐私”,这个塑造私有制的词藻,被坚决抵制,所有房间和浴室都没有门,个人电话必须被所有人听见,个人信件必须被全体社员看到,就连做爱、吸毒也得在众目睽睽下完成。谢天谢地,人类心底深处的“占有欲”终结了这场不成气候也难成规模的极端改革运动。
可身处剧烈变化的现代社会,焦虑才是常态,于是将自己投入到集体生活中寻找温暖,成为绝大多数人的正常选择。可集体的不稳定性,又常会对极度依赖它的人制造伤害,我就曾有非常有趣段子不断的同事,在好几年前公司散伙后,在家憋出严重抑郁症甚至自残倾向,这个永远活在集体欢乐中的男孩始终不能接受,“大家怎么能就这样各奔东西?常常一起畅饮的那个吧台怎么能少了我们?”
在不爽和拒绝集体生活的同时,我也不免怀念集体奋斗曾带来的快感。那是学校运动会4X100米时的紧张、忧虑和可能因自己而失败的难过,那是抗震救灾时身处后方接力传递赈灾包裹时的正义成就感,那是班级竞争到了期末考试前恨不得赶快拉一把后进同学的焦躁……它们都一度让我在集体生活中产生虚幻的满足,如同索尔仁尼琴在《伊凡.杰里索维奇的一天》中描述的劳动营,下工的号角响了,去晚了食堂里就只剩没面包屑的清汤寡水了,可伊凡非得再为修筑中的围墙砌多一块砖,没有表扬在前面等着,却会因多比工友干多一点而自豪。
不知是到了哪一天,当自由主义满盈了我的思想,曾经坚固的集体劳动快感之墙也永远决堤,无论社会主义强制框定的社区关系,还是反叛资本主义而带来的志愿公社,都让我觉得乏味和无聊。可我又偏偏热爱疯狂的摇滚音乐节和特色民族节庆,在那些场合,可以迅速结识一群陌生朋友,一道狂欢,然后建个QQ群,回来数日后就此消声灭迹。
又一个云南山村的夜晚,就着高度包谷酒,在火把间狂跳许久后,一个醉醺醺的姑娘拉住我,“我知道你从没把我们这群朋友当回事,但也太羡慕你满世界的乱跑了,只有你这样混账的自由主义者才能这么狠。”次日醒来,他们继续着以乡建为名的社群生活,而我追求热闹,却又害怕结束,与其最终伤感,不如永远没有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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