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恰似不胜凉风的娇羞
(photo bysurgeon)
有时我在想,如果在敦煌的时候选择去了新疆而不是南下到格尔木,如果一到拉萨就去办尼泊尔签证而不是等到周末,如果没有遇上宰牲节而推迟进山的日子,如果按照原先计划选择了逆时针方向的路线,如果同行的女孩头天晚上没有做那么一个梦,如果那个瞬间我没有往小餐馆里看了那么一眼……
事实上,这些如果都不是如果。这些一连串事件的结果是,我遇到了W。
一
Annapurna(尼泊尔北部,喜马拉雅山中段,编者注)是我半年旅途中的最后一站,和我同行的是拉萨遇到的女孩遥遥。那是徒步的倒数第二天,回Kathmandu(加德满都)之后我们就将分道扬镳,她去印度,我则找条路回家,口袋里的银两已不多。
为了省钱没有吃午饭,我们以饼干充饥。路过一个小餐馆时,我无意识地往里望了一眼,却,遇到另外一双眼睛。这个情景至今还如此清晰,像一幅安静的画。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T恤,笔直地坐在餐桌前,桌上除了盘子,还有一大瓶矿泉水。那是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却有种说不清的气质混杂在里面。我们彼此对视,没有微笑,没有Namaste,虽然与相遇的人打招呼已成为徒步中的条件反射。
我望着他的眼睛,那一刻“知晓”了很多。是一种立刻从心中涌出的感觉,不知来源,不用逻辑就能得到,好似从天而降。
过了很久,有一天他突然问我,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吗?我摇摇头。他神秘一笑,说,人们说一见钟情,我以前并不相信。这的确像极了男生哄女生惯用的技巧,可这一次我确信,那一刻,我们感到了同样的东西——一种来自前世记忆的模糊牵连。
那一刻涌出了太多东西,而理智也迅速地告诉我——它将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感情。与其让它在现实中慢慢变得灰暗,不如就留在这最美好的一刻。我心里念叨着不要再遇到他,可是路越来越滑,遥遥的恐惧越来越重,每走一步腿都会哆嗦。我们的速度很慢,不断有人超过。当W路过时,我故意侧过头和遥遥说话。
他还是开口了。
二
W在香港出生,9岁随父母去了美国。一年前辞掉工作成立了一个NGO,帮助改善尼泊尔偏远地区的教育。这次来尼泊尔是为了在Langtang地区做一个建校的项目,刚好有朋友过来,便一起到Annapurna徒步旅行。
他和遥遥聊得很欢,时而用英文,时而用粤语。我在一旁听着,不掺和。因为有了帅哥聊天,注意力被分散,遥遥的恐惧一下就没了。这天我们很顺利地穿越了一段传说很危险的地带,来到Ghandruk(甘杜克)。W把他那个慢吞吞的朋友扔给挑夫,他们当日只到了Tadapani(塔达帕里),上一个村庄。
Ghandruk是个大村,从村头走到村尾都会迷路的那种。我们五点到的那里,发现几乎所有的客栈都已住满。天色渐暗,月亮慢慢升起。最后终于找到两个顶层加盖的房间,好的是,出门就是一个大大的露台。
雪山在月光的渲染下看起来太不真实。虽是月夜,但山里的星星依然不少。三杯姜茶,三把椅子。我们拿出相机企图拍下雪山星空,却总是未能如愿。现在,当我回忆起那天晚上,雪山的影子还清晰如昨,月光明亮如灯。有些时候,记忆比照片要真实得多。
因为订好了回Kathmandu的车票,我和遥遥第二天就要到Pokhara(博卡拉),而W则会在Ghandruk等他的朋友和挑夫。
早晨,我们照例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彼此安静地写日记。
住在顶楼
阳光落在闪光的地
小鸟的家在楼上
嘴里一片羽毛
是谁的
无从知晓
跳跃的音符
在蓝天下
在天空和家的中间
在阳光暖脚时
在小乖和晃晃看到的倒立世界里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突然犹豫了。
小乖是一只Disney的小驴,晃晃是一只没有眼睛的兔子,它们是我和遥遥的travel buddy。那个时候阳光正好,我把它们倒挂在外面的晾衣绳上,让它们一起晒太阳。
W过来与我们告别,见到门口的小乖和晃晃,笑了。他从相机包里拿出另外一只毛绒兔子,说,它叫zza,一路都躲在相机包里,从来没见过什么阳光。我和遥遥也笑了。一个人不管长多大,经历多少事情,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地方,藏着一颗孩子的心。直到有一天,在蓝天雪山阳光下,在单纯不设防的世界里,你打开了它。
三个人很快回到了童年,给一只驴两只兔子编故事拍照片。早晨的雪山还未被云遮住,小乖勇猛地跳下水池游泳,晃晃洗脚,zza在屋顶张望。我和遥遥坐在屋顶唱歌,桌上的姜茶已经凉了。也许这个上午太美好,像童话,每个人都舍不得离开,企图抓住最后的一秒钟,一分钟,一个小时。没有人提出发的事,可必须要走。中午十二点,打好背包,遥遥对我说,W要和我们一起下山去。
那你的朋友呢?
到Pokhara等他们去。
三
下山的路,背对着雪山,干燥炎热。遇到一群孩子,和他们一起荡秋千。
太阳落山之前我们终于到达了徒步的终点Naya Pool,从那里回Pokhara有两种选择:打车或者坐大巴。我和遥遥一路省吃俭用,每天扳着手指算还剩多少卢比,打车肯定是没钱。可刚刚开过来的那辆大巴,车里已经坐满,只能上车顶。这是尼泊尔公路上的一大奇观,不仅车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人,车顶还坐了一圈,更绝的是售票员在车高速行驶时上窜下跳,忙里忙外,像是在演杂技。So scary!尼泊尔的车祸率高得出奇,前几天还有一辆载着5个中国人的小面包翻入山谷。为了能活着回家,我和遥遥从来没动过上车顶的心思,虽然它看起来挺有趣。
售票员喊着,最后一班,最后一班了~
这时,徒步路上遇到的几个英国人爬上了车。W和遥遥开始动摇,他们的意见由坚决不上,到可上可不上,最后把决定权交给了我。
往往在这样的时刻,决定都不是用脑子想出来的。此时不上,何时上。上!好像是开始一场奇妙的历险。迎面是从印度洋吹来潮湿的风,粘粘的。你感觉不是坐在车上,抑或你就是车,行驶在喜马拉雅山谷之中。时不时有树叶轻抚额头,每个拐弯都有一阵惊叫。有人在哭,有人闭上眼睛睡着了。还有人,唱着月亮的歌。
这辈子我见过无数次日落,也看到过无数次满月,但没有一次能比得上此时。太阳从大山中隐去,留下阵阵粉红色的影子。车一转弯,却都不见了。回头,明月从唰唰而过的树枝中投出来。再一转弯,又不见了。有那么一小段,没有树。你望得见远处平原的湖,还有点点灯光和未了的炊烟。空气是暖的,湿润的。言语寥寥,只剩下一首一首歌谣。
你想它永远不要停。可它还是停了,在浓的夜色里。
Pokhara,到了。
四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遥遥坐上回Kathamandu的车。W留在Pokhara,等他的朋友。
遥遥终于拿到她的印度签证,而我也开始打听回樟木的车,琢磨着到拉萨后走哪条路回家。那天,吃完晚饭,我们照例在Thamel(泰美尔)的巷子里晃,照例在同一个地方买两个桔子,照例礼貌地回复每个Namaste的微笑,然后走开。直到,遇见他。
W穿着一身绿色T恤,大步流星地朝我们相对的方向走去,准备到超市买点食物。遇见后,彼此都不感觉惊奇,仿佛这次相遇是预料好的,肯定会发生,只是时间问题。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也许一辈子。所幸Thamel不大,我们没有等到一辈子,甚至没有两天,它就来了。
W说他包了一辆车,明天一早起身去Nakote。Nakote是Langtang地区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他正在那儿做一个修建学校和输送志愿者的项目。车还有空位,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徒步时他就曾提到过这个,我和遥遥一度动心。但当时正是尼泊尔最盛大的节日——宰牲节,学校放长假,想到去了也见不着孩子,我们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次W带来了新消息,孩子们会来学校。我们彻底地动心了。
但我还有私心,在犹豫,想去又不想去。自从那天的车顶,就感觉有种特别的情愫在我和W之间弥漫。而我们又是那么遥远的人,明显很难有未来。夜晚睡不着觉,睡着了也会很快醒来。头脑麻了,没了理智,不听使唤。爱要来了,排山倒海。
五
我们带上十几只风筝,在车上颠簸了五个小时,又徒步了六个小时,还遇到了几条蚂蟥。中途在一个小村里住了一宿,几碗rara noodle,一屋顶星星,一夜老鼠撒欢。
到Nakote时,孩子们已在庙门前的小平地上等着了。那是多么干净的日子。那里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风筝,看到一根线就能让它飞起来,兴奋地牵着它跑来跑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地图,遥遥拿着地图告诉他们Nakote在哪,Kathmandu在哪,中国在哪。我教他们折纸,折小鸟,折花朵,折星星;我们一起翻绳、拍掌,跳绳、跳房子;我们唱着尼泊尔版的歌谣,玩丢手绢的游戏。末了,天色渐暗,我们和孩子都舍不得离开。
W带我们去看学校的旧校舍。它毁于雨季的塌方,只剩下一半,另一半龇牙咧嘴地暴露着。孩子们暂时在帐篷和寺庙里上课,但显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W和校长讨论着学校建设的事情,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他希望新校舍能够快点建成,但几乎所有的材料都只能人工从山下背过来。过了很久,我才慢慢知道,筹资在尼泊尔建一座这样的小学,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艰苦得多。个中滋味,也许只有亲身去做的人才懂。W常常整夜都睡不着觉,操心这个小村庄,这所小学校。有些时候,事情崩溃得让他想放弃。可他总是说,如果我不继续做下去,受害的只会是这些孩子。
离开Nakote的头一夜,在互道晚安的走廊里。有一个,轻轻的吻。
六
再后来,我们回到了Kathmandu,去到了拉萨。走了一趟川藏线,又回到了尼泊尔,一起在珠峰南坡徒步半个月,牵着手站在5550米的山顶眺望金色的珠峰和弯弯的月亮。
再再后来,走在北京的鼓楼外大街上,他突然问我,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吗?我摇摇头。他神秘一笑,说,人们说一见钟情,我以前并不相信……
七
之后呢?
一年后,我们又回到尼泊尔。他继续建小学校,我给孩子们上课,教他们画画和手工。
又过了半年,我们相约一起去东南亚,在那里最炎热的季节。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昆明的老机场。和往常所有的离别一样,我习惯了微笑着送他去安检,不再伤感。不知道何时会再相见,会在哪里,也许在地球的另一端,也许下辈子…
下辈子我应该也会认出你。
后记
感谢他给我的那两年时光,虽然在一起的的时间断断续续,但那是我最美,最自由,最深入自己的时光。
以前我以为,一见钟情的人就是***,就是Soulmate。没错,只是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Soulmates。他们都是我们灵魂的好朋友,彼此一起陪伴成长,在各自的各世生活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完成了共同的功课,分开的时候便到了。有的人戏份长一些,有些人戏份少一些,有的人出现得早,有些人出现得晚。别担心,剧情需要,都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彼此遇见。当你的感觉变得敏锐,便能很容易辨认出他们来。那种熟悉,那种“深深知道”,是很多辈子积累出来的。
我感激每一次灵魂的相认,但也慢慢学会不再执着,学会放手。让一切自然流动起来,该来则来,该走则走。
放心,下辈子,我们还会再相遇。
Farewell.
========================================================================
微信公众账号:“寻找旅行家”,每天为你精选一篇有见地的独家专栏文章,欢迎关注,互动有奖^_^
上一篇:旅途中看的书大多与旅行无关
下一篇:从拉萨到加德满都:那些逝去的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