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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女人:冰冷眼神 涌出热泪

By 2014-07-29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32182人阅读

AP Photo/David Guttenfelder

被“感动”的社会福利


大巴驶出羊角岛,进入平壤市区,正是上班时间,但看不到堵车的情况。朴导说,朝鲜是禁止私家车的,平壤市民上下班通常选择步行、骑自行车、坐地铁,有的单位有公车,在固定的停靠点接送人们。接下来的几天,她也说过好几次,朝鲜是不堵车的国家,交通非常通畅。


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妙香山,距平壤市区170多公里,要行驶两个多小时。车上,朴导开始向我们介绍朝鲜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福利。嘿,我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她说的内容主要有几点:


首先,朝鲜是世界上福利最好的国家。上学、分房、看病都不花钱。孩子们中学毕业后,若是不想继续读书,可以选择就业或者从军,若是考上大学,毕业后会分配工作;房子是国家分的,根据家庭人口来分,每户家庭普遍可以分到80-130平方米的房子,新婚夫妇有了孩子后,还可以申请调换更宽敞的房子;看病也不掏钱,住院还有国家补助,她特别强调,平壤有非常现代化的妇幼保健院,在这里生产,妇女和孩子都会受到悉心的照顾。


其次,介绍朝鲜的社会生活。粮食实行供给制,凭票领取。他们每月的量都吃不完,剩余的票还可以换食用油、面粉等(她说了一个月供数字,我给忘了)。她还说,现在在我们行驶过的街道上,许多高楼都是普通居民楼,这些楼房里都有电梯,每栋楼下都有一个商店,主要出售蔬菜和其他食品。蔬菜是自己掏钱买的,但也费不了几个钱,因为上学、买房、看病等大宗的花销都由国家包了,所以人们的工资都用不完。这时有人问导游的工资是多少,朴导眨巴着她那双涂了睫毛膏的大眼睛心算了一下,然后说:“我的月薪相当于人民币四百块左右。”接着她又补充:“我的工资不算高,在朝鲜,老师、科学家等工资更高,因为他们从事的是受人尊敬的职业。”


最后,介绍朝鲜的婚恋。按照朝鲜法律规定,18岁就可以办理身份证并登记结婚,但如今政府提倡晚婚晚育,所以年轻人到了二十五六岁才谈恋爱,也不是个稀奇事。恋爱是自由的,结婚也是自由的,但是朝鲜很少有人离婚,若夫妻有矛盾,组织和父母都会进行调解,劝夫妻重归于好,因为离婚的人在社会上很难抬起头。到了操办婚事的时候,女方的家庭要负责全套的嫁妆,包括家电、家具等等,而男方主要负责申请住房,向单位写申请信,经过审查后,就可以分到房子。如此一来,女方家庭的投资是更大的,负担基本都在女方一边。


听到朴导这么一说,大家一片唏嘘。我静静思索着朴导刚才的一通话,其实,在她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深受触动,甚至对他们的福利生出了一些赞许与幻想。在中国,我们80后一代确实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高考、就业、买房等等,而这些烦恼和重压对朝鲜年轻人来说是并不存在的。反正,画家是受触动了的,在我旁边一个劲地说你看朝鲜多好啊朝鲜多好啊。


等一等……我怎么那么容易受触动。我得理清一下思绪。首先,我受触动的直接诱因是情感主导,作为中国的80后,我们都渴望生存大计不再是个重要问题。记得欧洲一个报纸评论过,中国的年轻人已彻底失去了创造力,因为当他们的精力主要用于高考、求职、买房时,不论是在物质方面还是在生活理念方面,人生的模式已被限制了。那报纸还说,在同样的年纪,西方的年轻人关注的是旅行、诗歌、怎样从古典音乐中寻找摇滚乐的养分。朴导的介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幻想,这是一个关于摆脱生活重压、开启新的生活方式、解放创造力的幻想,可是,在朝鲜的制度下,即使没有生活重压,我们的创造力真的能得到提升吗?我想,恐怕是不能的,甚至会更糟糕。


其次,朴导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些话的可信度有多少?外媒早就报道过朝鲜经济的种种危机,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粮食危机,就算平壤市民吃得饱,那平壤以外的朝鲜人民呢?刚才有人问朴导去过朝鲜的哪些地方,她的回答是:在她做导游后,因为工作需要,去了旅行线路上规定的几个地方,其他地方都没去过。她从小在平壤长大,按照朝鲜的规定,出于户籍管制的限制,除非是公事,或者当兵,否则人们是不能随便去自己的户籍以外的地方的,朴导连农村都没去过。换句话说,绝大多数的朝鲜人,是没有旅游的权利的。他们活过一生,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和云彩。


我想起塔米娜,在昆德拉的《笑忘录》里,当塔米娜终于逃脱囹圄,到达一个陌生的小岛上时,她对世界的看法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毋宁说,《笑忘录》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一部关于行走的小说,它记录了塔米娜的身体与灵魂的行走,记录了政治权利与历史的行走,记录了时间与空间的行走,它们纵横交错着,围绕在塔米娜的裙摆下,在她的高潮里呻吟……我感到苦涩。更为郁闷的是,我又联想到了孙志刚。这下不只是苦涩了,简直是灰暗。而窗外阴雨绵绵,雨滴攀上玻璃,又无力地滑下,窗玻璃上一条条水痕。


万寿台“被要求献花鞠躬”


我的沉郁很快就被打断了,大巴在一处大街旁停了下来,我们要参观第一个景点了:万寿台大纪念碑。吴导说,万寿台风景很棒,是平壤青年男女约会的好地方。还再三叮嘱,我们必须向敬爱的金日成同志和金正日同志敬献鲜花。我们停车的地方就有一个卖花姑娘,估计是政府安排的。买了花后,我们来到纪念碑前,听吴导介绍纪念碑的特色。只见金一世和金二世的铜像伫立在我们面前,那姿势威风凛凛。旁边有群像雕塑和大型壁画,雕的是前仆后继的革命英雄,画的是革命圣地白头山。革命英雄让我想到了中国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那风格,那技艺,感觉就是同一个调调。革命圣地白头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小说《红岩》的封面:太阳从歌乐山升起,山上的岩壁金光四射。


吴导要我们排成一行上前敬献鲜花,还要鞠躬。这时,铜像旁边的两个士兵都向前走了一步,在他们的监视下,我们献了花,鞠了躬。然后吴导说给我们十分钟的时间自由拍照,但禁止模仿领袖的姿势,拍领袖也不能只拍半身,必须拍全身,回中国时朝鲜海关还要检查相机的。她虽然笑得温柔含蓄,但口气里似乎有隐秘的轻蔑与不满,说“以前老有中国人模仿领袖姿势拍照……”


进入妙香山范围内,景致越发佳美。虽是雨天,但仍可见山中溪水清澈见底;石桥、木桥、小房屋交错而不繁复;三月底,有的树才发芽,但有的树已枝叶茂盛,绿叶的、红叶的、黄叶的相间杂。此地云蒸霞蔚,仙气袅娜,我忍不住感叹,如此清新鲜活的山,以前真是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电视剧《西游记》里的仙境,也不过如此!真希望大巴停下来,让我好好拍几张照!可是大巴一直驶向山中,在友谊馆门口的大坝处才停了下来。

友谊馆里“被洗脑”


友谊馆,全称是国际友谊展览馆,由金日成国际友谊馆和金正日国际友谊馆组成,里面展示的都是其他国家、组织和个人向金一世、金二世赠送的礼物。一位身着墨绿色朝鲜服的中年妇女上前迎接我们。在细雨中,她笑容温婉,身影娉婷,一头卷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耳后,不少团友都和她合影留念。吴导说,她是友谊馆的讲解员,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会看到许多礼物,由讲解员为我们讲解,吴导负责翻译。


这里不能拍照,我们的相机只能放在入馆处的小件存放台。馆内的工作人员清一色是女的,她们端上一篮防水鞋套,我们每人都在鞋子外套了鞋套,方才在讲解员和导游的带领下朝安检处走去。


有女兵在安检处负责检查,她们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其中一个女兵双颊冻得通红,让我想起王愿坚小说里的一个红军少女。安检完毕,我们进入展厅。讲解员为我们介绍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礼物,然后带我们进入中国礼品馆。为什么有中国礼品馆?是因为中国向朝鲜赠送的礼品最多。我很不幸地看到了郭沫若赠送给金一世的书法作品,内容是为金一世祝寿的;画家很不幸地看到她的一位国画老师的画,是代表中国某省政府赠送的。


开始时,大家看到这么多礼品,都挺感兴趣的,后来就不太积极了。我倒是很主动,一直紧紧跟着讲解员,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我还仔细观察各种礼品的材质、工艺、风格。一转头,只见科学家板着脸、双手叉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站在队伍后面。他示意我过去,我走到他身旁,他低声嘀咕:“这真是个不自信的国家,连这些破玩意儿也要拿出来显摆。你看嘛,有的工艺品就是塑料做的,也不值几个钱。在中国就没这种事,说明朝鲜太把这当回事儿了。还让我们看中国的礼物,哼,这不明摆着暗示‘连你们中国领导人也得给我们的领袖送礼品’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顺着他的意思敷衍几句。


画家正在看一把做工考究的宫扇,我们又看到了苏绣、老虎皮等等。接着,就被引入了另一个小展厅。展厅中间有金日成的铜像,他的脚边簇拥着许多塑料向日葵,革命音乐从天花板四角的音响里传出,这种调调我在中国是不会主动去听的,但它们在春晚上出现得还不少。讲解员看到我系了条围巾,就示意我把围巾取下,放在门外的长条皮椅上。我放了围巾回来,她叫我们排成一排,再次给金一世鞠躬@#$%^&*&/……


躬是鞠了,到底心里不适应这节奏。在这个国家,人们处处都表现出对领导人的尊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我还是一次次自问:至于吗,这至于吗?!接下来的一幕,彻底使我目瞪口呆。


讲解员又带我们去了另一个小展厅,展厅中间的铜像是国母金正淑,她的脚边环绕着许多金达莱,革命音乐依然对我们不离不弃。讲解员一边说,吴导一边翻译:“金正淑女士生前最喜欢的花就是金达莱”、“金正淑女士是金日成主席的革命伴侣”、“金正淑女士是我们朝鲜人民的母亲”、“可惜金正淑女士还没来得及为国家做出更多的贡献,就牺牲在革命的道路上”。本来讲解员一直是面带微笑,话语温柔而不失坚定的,但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两行热泪从她的眼眶里滚了出来!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就站在她对面,她的眼泪千真万确!一瞬间,无数的想法涌进我的大脑,眼泪,啊她的眼泪!她是在作秀吗?哭是她的工作表演的一部分吗?如果她的哭是职业需要,那她已娴熟地掌握了哭的技巧!是不是在吴导面前她必须哭,她们互相监视?如果她不是作秀,那她的内心该对国母有多崇敬,她的整个三观,是如何牢固地建立起来的?……我脑子里乱乱的,最后,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喧嚣中显现出来,排除杂音、向上升腾,它在冷静地提醒我:“不管这哭是真实的还是表演需要,它都是不正常的!”


是的,这是不正常的哭!它已经超越了哭的本身的意义与维度--即情感,取而代之的是夹杂了许多复杂的因素。错愕渐渐消失,我不禁想起来的路上朴导为我们介绍的朝鲜社会福利和优越的社会制度,当时珍宝岛问过朴导:“小朴,既然你说朝鲜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那你觉得我们中国的社会主义怎么样?”朴导的回答是:“你们中国啊,是特殊社会主义!”注意,她的用词是“特殊”,而不是我们的固定搭配“特色”。当年中国人批苏修,现在在朝鲜人眼中,我们是不是当年的苏联人呢?这历史啊,多少相似之处,多少不能直走的路!我还想起当朴导说朝鲜的福利如何如何好时,我那一瞬间的陶醉与羡慕。我敢肯定,不只是我,我的团友们都陶醉了!所以他们才会说朝鲜真好,才会说想移民到朝鲜,才会说想娶个朝鲜老婆,才会说要到朝鲜来逃避买房等各种压力!他们甚至比我陶醉得更久,有的还会一直陶醉下去,永远都不会去反思:我们是否被谎言包围、看到的只是表象?朝鲜目前的福利制度和中国当年的很像,可中国为什么还是放弃了这条道路?如果这种福利真的存在,那人们为了获得它,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最后,再回到我们自身:我们是否会在没有任何亲身经历、没有眼见为实的情况下,仅仅依靠道听途说,就轻易去相信一件事,或者基于什么而不愿去相信它?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to be,or not to be,其实都需要我们调动大量的已有经验,并进行理性判断,总之,this is a question!


想到这些,我突然感觉心头狠狠地一冷。在表象世界与实在世界之间,我们的存在都像是飘浮着的、没有根基的,我们很难找到一个让自己的判断有据可依的栖息点。我又感到一种快慰,正是讲解员的泪水,将我从一个不真实的(至少我没经历过,只是道听途说)幻象中拉了出来。尽管现在我面对的不是开满鲜花的乐园,而是凛冽寒冷的荒原,可至少我停止了飘浮,找到了暂时的落脚点,我重新回到了一种可把握的、有自主力的境地里。


朝鲜啊朝鲜,我刚刚一来,你就带给我那么多思考,看来我这趟旅行没浪费!可是,如果我们的思维有一个固定边界的话,你分明就是我们的界外之物!虽然很多人劝过我不要来朝鲜,还说要购物就该去香港,要度假就该去马尔代夫,要文艺就该去欧洲之类的,可是我真觉得来朝鲜很值!确实,人还是应该有自己的决断,而不是一味地听取外界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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