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重庆大厦,就是明天的世界
泰国曼谷是我东南亚旅行的最后一站。在幽暗的小旅馆内,我合上麦高登的《香港重庆大厦》一书,拿起手边的手机,打开某app,搜索、比价、确定,订下尖沙咀重庆大厦旅馆最后一间单人间,单人间价格每晚104港币。
(位于尖沙咀的重庆大厦)
香港这个弹丸之地一直无法引起我的兴趣。熙熙攘攘的人群,令人咋舌的物价,听不懂的“鸟语”,压抑的水泥森林……我可以列举出一百个“不去香港的理由”,但是麦高登的这本书,加上生性喜爱无序、混乱、不守规则的性格,却让我有了去香港“朝圣”重庆大厦的冲动。书中的重庆大厦鱼龙混杂却又活色生香,充斥着各色移民、小生意人、避难者、瘾君子和做皮肉生意的小姐,“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不出去”更让这栋大厦充满了一种复杂、神秘、难以明说的气息。
重庆大厦1961年落成,由五栋大楼(ABCDE)连在一起组成,居于香港中心地带。建立之初为一座住宅大厦,但随着香港旅游业兴起,重庆大厦迅速沦落为一座声名狼藉的混合型大厦,充斥着众多廉价宾馆、商店、食肆、外汇兑换店及其他服务行业。因为便宜、方便,一些来自南亚的人们来香港打工、淘金,最先落脚于此,后慢慢成为印度、巴基斯坦、非洲人的聚集地。同时因为廉价的住宿费,也成了来港旅行的经济背包客的天堂。据统计,现在这座大厦里面差不多有4000多个来自世界各地的住客。
美国《时代》杂志给予了重庆大厦很高的赞誉——评价它是最能反映全球化,最能反映香港多元文化特色的地方。
在尖沙咀,要想找到重庆大厦不能再简单。从地铁口出来,只要跟着人流走,首先会看到大街上满是印度人,再往左看,就是写着“重庆大厦”牌子的大门。我竟然有一种回到印度的错觉。背着大包迟疑了一下,最后双腿还是迈进了大门旁边的小道。
(《香港重庆大厦》的作者麦高登)
1983年麦高登第一次以背包客的身份入住重庆大厦。1994年,他搬到香港居住,每隔几个月就会来这里吃一顿印度咖喱。2006年正式开始进行重庆大厦的“田野调查”,包括和饭馆老板聊天,和商铺小贩交谈,甚至每周会在这里睡几个晚上。他尽自己最大可能了解这幢大厦的一切人和事物,以理解“低端全球化、避难者、世界中心的边缘”这些元素和它在全球化进程中的角色。
(各类店铺充斥其中)
在我穿梭在人群中的时候,我正试图理解书中提到的各个元素,不同种类的商铺密密麻麻挤满了大厦一层的所有空间:门口的香港老伯气定神闲地售卖色情杂志和各种尺寸的橡胶阴茎;再往里走是巴基斯坦伙计的智能手机商铺,其中还充斥着非洲黑人成色可疑的首饰和印度锡克教徒热气腾腾泛着金色的咖喱……
在寻找电梯的途中,我全程都能感受到这里避之不及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这也难怪,在重庆大厦里男性占据了85%—90%的比例,文化程度不高、低收入构成了这类人群的主要特点。
(后巷再也没有无家可归的人了)
除了这些特点外,在麦高登的书里,也没少提重庆大厦里面的穷人——瘾君子、政治避难者、小姐,这些人更是成为了大厦的“不稳定因素”。一个居住在这里的海洛因上瘾者曾经说:“牧师总是倡导生活的本质,就是要简单生活和爱上帝。不过我们在这里的生活确实已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我们睡觉,吸毒,分享大麻,然后再睡觉。”
如今的重庆大厦虽然仍旧嘈杂、混乱,但是治安好了不少。首先,香港政府安排了两名保安在一层的前台进行24小时值守;其次,那些面熟的小姐会被严格盘问,甚至在夜晚,保安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询问每一个和男性游客回来,看似可疑的女孩:“你们是一起的吗?”最后,大厦里面的旅馆大部分都已经挂上了政府发布的“持牌宾馆” 的认证标识,上面标注了认证有效期、房间数目和详细地址,以显示旅馆的合法性和安全性。在后巷用硬纸板搭建的住所里,无家可归的“文艺难民”,捧着贾德•戴蒙的《枪炮、病菌与钢铁》的画面如今再也不会看到了。
(在后巷看手机的人)
香港本地人是这么评价重庆大厦的:“我父母说我可以在香港任何地方行走,除了这座大厦。”而我认识的一位香港朋友听说我住进了这里,给我发来的消息除了一连串不解的问号之外,还附加了省略号:“你……为什么住那……我路过几次,从来都没敢进去过……不过听说印度人的咖喱很正宗……”
(一层的咖喱馆子)
那么,在重庆大厦吃一顿正宗的印度咖喱就成了必做的事情之一。随便找了一家可以堂食的档口,我坐在角落里点了一盘咖喱鸡和两张Chapati(印度烙饼)。伙计Samra是印度锡克族人,来自旁遮普邦,四年前年好不容易拿到了香港签证,跟随叔叔来到这里开了这家饭馆。每天的生活很规律也很乏味:早上5点起床在楼上的厨房制作咖喱,然后用推车推着大桶下楼贩卖,一直工作到晚上9点打烊为止。Samra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拿到香港居留权,留在这里。
在我狼吞虎咽时,从我的桌边走过了性感热辣的黑人姑娘,Hip-Hop范儿的黑人小伙儿,穿着黑色布卡表情严肃的穆斯林妇女,扎着脏辫满身纹身的南亚小哥……
哦,原来多元文化竟然在这里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吃完最后一口咖喱,我鼓起勇气问了Samra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多商铺林立,彼此都是竞争关系,你们是怎么做到和平共处的?Samra笑了笑:“朋友,这很简单。大家一般都会互相忍让,顶多拌几句嘴,我们才不会蠢到像在自己国家那样动手打群架。在这座大厦,挣钱才是永远的主旋律。”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麦高登说的不错:重庆大厦大致是一个文明、和平、甚至有道德的地方。
(重庆大厦的天井,有人说拍出了地狱的即视感)
咖喱的辛辣和油腻使得我分外口渴,打算去离重庆大厦不远的7-11买瓶矿泉水解渴。哦,不,在香港,应该称作“7-Eleven”。这里曾经是非洲兄弟们交流生意秘诀的地方。在2007年,有位非洲生意人对麦高登说:“我们就是在这里互相认识的,我们也是在这里帮助其他同在异乡的弟兄,这里是我们的酒吧,也是我们的办公室。”
此话不假,我到7-Eleven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了,几个黑人兄弟正兴致勃勃地打开一瓶新的烈酒,然后频频举杯;两个哥们儿因为幸运地捡到了还剩1/3的烟屁而笑意盎然;另外一个正在为当晚入睡做着准备——找一个光线较暗的角落,把硬纸板铺平,戴上毛线帽子,拉上外套的拉链……香港的冬天冷起来还是有几分份量的,这个夜晚,他们正用着各自的方式抵御着来自香江的冷风。
(打烊后的重庆大厦)
打了一个哈欠,我也要回房休息了。一层的商铺早已打烊,空荡荡的走廊在炽光灯的映射下,透出一股悲凉、前途未卜的气氛。
“我预测今日的重庆大厦,就是明天的世界。”——对麦高登这句话,我百分百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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