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宜兰
——“我们正在跨过雪山隧道欸。”
到宜兰要穿越中央山脉的雪山隧道,雪山隧道是台湾最长的公路隧道,全长12.9公里,在亚洲也仅次于我去过的终南山隧道。
宜兰被称作台北的后花园,也是台北附近最早兴起民宿(Minshuku)的地方之一和东台湾民宿最多的区域。宜兰罗东一带的民宿被定义为“集合住宅型”,主要是自己居住的需要,也可以按季节转变为旅舍。千惠的父亲在宜兰就有一间民宿,面朝无边无际的稻浪。
到了宜兰,宜兰的每朵云都不一样,无尽的田野交错着小路与房屋。千惠和男友准备带我去泡附近一处野生的冷泉,冷泉是相对于温泉的说法,宜兰的冷泉是一种碳酸冷泉,全年恒温摄氏22度。我们去的地方因为无人看管,池子里生满了水藓,池底都是垃圾,气泡时不时从水里冒出来,像违规工厂的排污现场。冷泉边一些游手好闲的坏孩子赤裸着身体,冲我们叫嚣着,感觉我们闯入了他们的天空。
于是改去一户农家吃热炒。千惠的男友说他不吃猪肉,问原因,说是泉州阿拉伯人的后裔。
古代的泉州是曾经的刺桐古港,因香料贸易而崛起为“世界第一大港”, 被西方人称作“东方的耶路撒冷”。泉州最早的香料之一龙脑液也许就是由波斯或大食(阿拉伯一带)的商人带来的,产地是印度尼西亚或马来西亚。[1]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在北宋大中祥符二年(公元1009年)在泉州修建了一座清真寺,叫做清净寺,建筑仿照了叙利亚大马士革伊斯兰教礼拜堂的建筑形式。南宋高宗时,大食商人蒲罗辛甚至被授予“承义郎”的官职。
泉州丁氏是汉化改姓的阿拉伯人重要的一支。千惠男友的家乡是台湾南部的一个村庄,全村都姓丁,但村庄只保留了“不吃猪肉”的传统,容貌上已没有西亚的特色,所以究竟是阿拉伯人、印度人、犹太人或者别的什么族群通婚都很难说。
台湾的福建移民通常被称为“河洛”或“闽南人”,多来自漳州与泉州。除了福建移民,说另一种方言的广东人被称作“客家”,和后来接管台湾的外省人一起,构成现在语境的台湾人。此外,这个岛屿上还住着讲南岛语的原住民、新移民、荷兰后裔、日本后裔。
晚饭后,我们去了一间叫做『賣捌所』的咖啡店,始建于1938年,原来是日治时代的住家兼烟草批发店,现在被宜兰县政府改造成艺文展演场所。日本对殖民地的改造事无巨细,包括教育、语言、城市规划与个人卫生,还有蔗糖的种植、稻米的改造以及娱乐生活与观光业。韩国在光复后一度进行大规模拆除日治时期建筑的行动,认为那些和洋折衷的建筑有碍汉城的风水。但国民政府在接纳台湾后,却完全纳为己用,他们干脆搬进殖民建筑,将『总督府』改称为『总统府』继续沿用,只是刻意忽略总统府原是日本总督府的历史。賣捌所的改造,也多少折射出台湾文化的混杂、错位与包容度。
去宜兰找千惠,是因为他们要商谈开店的事情,而我的兴趣不在这儿,有些坐立难安,并且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我知道一旦谈话结束,旅行,又落回现实之中。喝下一大口黑糖咖啡,台湾独有的味道,偷拍下咖啡馆对桌的女生,想起很久以前认识的人。
旅行十天以后,我突然有种无法将自己释放的寂寥感,这种感觉随喷气式飞机的尾气慢慢向前滑动,小河山脉都不够真实,如同我在这巨大的背景中心,连影子也变得斑驳陆离。
在台湾总有种时空错位感——清晨起来煮土耳其咖啡,写完几大篇关于德黑兰和首尔的咖啡稿件;走进早安美芝晨,点鲔鱼蛋白、豆浆,看八卦的时政新闻,观察窗外世界奇异的运行;只要出门,走到菜市场,看着乱糟糟的一切就很开心;听那些古老的故事,徘徊在那些老店,在那杆外婆用过的蘸水笔、那些印泥抹不去的痕迹面前;晚上听闽南语,在雨打铁皮屋顶的声音中入睡——在巨大的错位面前,我想像个少年一样平静。
[1] 见薛爱华《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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