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台北
台北的街头,许多人都长着一张罗大佑般苦闷的脸。捷运上的人,鼻翼边有两道深陷的法令纹,嘴角内收,眼神向下,失落的表情和这场旷日持久的经济低迷一样。台北城的错置感,和那些未知的领域,都让我陷入对东方的无限沉溺之中。
山佳站月台,我和H坐在铁道枕木做的凳子上等车,蝉音缭绕。往台北方向有一个天桥,天桥旁一个肥胖的男人用力向前甩着手臂,他穿着蓝色POLO杉,头戴银色头盔,将机车停在铁丝网边抽烟,吐出烟丝,好像已经厌倦了生活。
“各位旅客你好……”
我们上了车。车厢里有一个被扮成蜜蜂的孩子,总是恼怒的想挣脱帽子,他的妈妈却像是个偏执症患者,一次又一次将帽子套上去。一个老爷爷在用魔方把妹。台北车站到了,我跨出列车,一个印度男人直盯着我看,我注意到他戴着一对孔雀耳环。
我们住在C台北的家里。这栋老公寓位于101旁的小巷,是C的姨丈的房产,姨丈全家人都在澳洲,房子空着没人住,让C暂居在这里。整栋住宅是姨丈的祖母留下的,修建时附近还没有曾是世界第一高的101大厦。祖母有五个儿子,所以建了五层分给五兄弟,一楼住一伯,二楼住二伯,三楼住三伯,四楼住四伯,五楼住五伯。他们的共识就是要把妈妈的东西留下来,如果有人因缺钱打卖房子的主意,其他兄弟就会凑钱来设立一个临时基金,给需要用钱的人。祖母还有三个女儿,她们各自嫁人后都分到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台湾的集团家族也是男生分家产,女生给钱。财富都是一代一代的人垒起来的。
我和C认识很多年了。因为旅行,我很难有固定的朋友,但时间的法则很公平,新交的朋友会迅速变成旧的朋友,比你意识到自己年龄的速度还快。她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她的家庭——从小不停搬家,家境殷实的时期便搬到台北最贵的一区,如果搬到艋呷或乡下,说明那一阵子在低谷之中。
“我小时候去过美国,也去过巴黎,可是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也找不到照片,就像没有去过一样。妈妈念的是台大经济系,人漂亮,家境不错,追求者也很多。她喜欢我爸爸的才华,大概因为爸爸年轻时候也写诗,喜欢东奔西走,像你一样。于是她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和爸爸结了婚,帮他开公司,爸爸才逐渐好起来。年轻时的他们啊,都在不停地环游世界,在不同的国度相爱……直到一次长途旅行后,妈妈就突然生病了,再没有好过来。外公一家都认为是爸爸害死了妈妈。而爸爸从此游戏人生,经济时好时坏,脾气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命运啊它长着一张模糊的脸。一直听闻C有个不大负责任的老爸,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一段故事。所谓世间之美,不过是手捧一掬细沙。
午夜,我和H走到未央咖啡店的门口,碰到一对戴摩托车头盔的情侣,正在发动摩托车。
“他们要去哪?这么晚还有会派对吗?”我问H。
“这里是台北,今天周五诶,那你问问?”她模仿少女的口吻说话。“啊?我们……好像认识……”说着她突然上前一步,问:“你们干嘛?”
“我们在找租的房子,现在准备回家。你呢?”情侣颇为惊讶地看着H,又转而上下打量路灯阴影下的我。
“真巧,刚好到台北,随便逛逛……”H回答。在午夜逛街实在很难解释。
“台北真小,到哪都能碰见认识的人。”他们走后,H感叹道。
“台北很大,是因为认识你的人很多。”
“人越老,大概就会认识一些有的没的人。他俩结婚了,所以不是你想的那种去派对的人,他们好小啊,好早就结婚了。”
“大概结婚就得趁早。”
我们来到一座社区公园,面对着市场坐着,被“国宅”正在熄灭的灯火包围。我们像年轻的孩子一样,打赌迎面走过的是男是女,或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动物。这些天我们读夏宇的诗,谈论邱妙津的死亡,回忆少年时看《蓝色大门》的那个夏日,讨论印刷与篆刻,不再语不达意,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人生还很长,可以看好多届世界杯,喝几十吨啤酒,遇到许多人,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重拾多年未有的状态,就是抬头看看建筑的纹路。置身一座繁复的城市,犹如再次置身儿时的书房。旅行时,有的人看物,有的人赏景,有的人置身世外,有的人在文化冲击中微醺。把遗落当作得到,确认不完美,收起情绪与情欲,微笑自如,也许才是仇英《仙山楼阁图》中的意境。
终于这次,不再是我一个人挎着相机,穿梭在那些孤独的影像与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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