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na来自贝尔格莱德
前往贝尔格莱德的是一架小型飞机,换乘时再没了那么多的国人,我们一家变成绝对的异类。在登机口许多人都会好奇地看上我们两眼,这让人稍感不适。我心中暗暗打鼓:不会整架飞机就我们一家中国人吧?候机时旁边坐着一个白人小伙子,电话响了,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接了起来。我想那就是塞语吧。不过越听越像某种中国的方言,听到最后我都笑了。他好像在和一个哥们儿通话,他说:“是的,我不会的,放心吧……”最后来了一句:“就这样,我绝对不会告诉他!嗯嗯!好的好的……”我对我媳妇说,我听懂了,然后现场给她翻译了一下。排队登机时终于看见一些国人,他们岁数年轻,我心稍安。虽然近些年我们在国外碰到同胞没那么亲了,但此时此刻,我真不能没有他们。
依旧是俄航,依旧是一律身着石榴花颜色制服的空姐。她们按照语音提示示范着紧急情况下的各种动作,脸上都有一丝难为情,偶尔还会蹲下她们性感的身躯。我特意观察了一下旁边的几个老年白人,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眼中有欲望。他们掩饰得很好。
一个空姐又笑容可掬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橘红色的书包。她说了一串极为流利的俄文,完全不管我听得懂听不懂。其实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问我孩子多大,如果是7岁以下她就会把那个书包送给他,里面有一些小玩具小卡片,还有一只蜡笔。因为上一航班我们已得到过这样一个书包。我说了孩子的年龄,然后又得了一个。
本以为很快就会到达贝尔格莱德,结果飞行时间漫长,似乎用了三、四个小时,坐到最后我几乎痛不欲生。夜色笼罩天地,窗外一片黑暗,此刻坐在家里的我只后悔当时没有好好看看夜空,在那样的高度,也许能看见银河。
终于要到了,飞机下面开始出现稀疏的灯火,带着几分荒凉。前一阵读了一本书,说人类可能是某外星智能生命发配到地球上的罪犯的后裔。难怪我们找不到一个外星人,我们的位置太荒凉了。这让我有所感触。后来每当我看着银河纵贯夜空的图片时,都有如在郊区遥望城市辉煌的灯火……贝尔格莱德,它也处在世界的一隅,可能已被遗忘。贝尔格莱德,我们到了。
飞机落地尼古拉·特斯拉机场,航站楼里看到贴墙席地而坐的两排人,代表着贫穷,我们没敢多看他们,赶紧走过。来接机的是一位之前定好的中国导游,我们跟着他,机场外刚刚下过雨,竟有一种雨后荷塘的味道,空气真是好啊!
他开着一辆破旧的奔驰,车里我问了些情况。他说贝尔格莱德的夜生活世界有名,我心说,你不会在吹牛逼吧?其实我倒对他很感兴趣,自己一个人在欧洲当导游,很少回国,生活经验丰富,见过世面,他的故事一定很多。我们经过了萨瓦河,然后来到老城区。萨瓦河是多瑙河的支流,亦很宽阔,在这里的卡拉梅格丹城堡能够看到两河交汇之处,尤其夕阳之下,那是人间美景。老城区就像青岛一样,到处都是上坡下坡,房子多是五六层的老式楼房,估计有一二百年了,充满旧时代的气息。来之前特意看了《萨拉热窝谋杀案》,一个法国人跑到贝尔格莱德泡妞的经历,那本书也像其他欧洲小说一样,让门房传信,十分传统;故事发生在1950年代,里面的贝尔格莱德有种阴暗的味道。汽车爬上几个大的陡坡,又拐过几个弯,很快到了我们住的房子。时间是当地晚上10点多,算下来,从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24个小时,两个加拿大都到了。
大楼的前台(就算是门房吧),是个老先生,和我们友好地打了招呼。后来我知道,他们一共三个人。一个壮硕的小伙子,胳膊跟我腿一样粗,据称曾是塞尔维亚国家手球队的。还有一个印度长相的人,负责打扫全楼的卫生。一天我们坐电梯下楼,见电梯里放着墩布和水桶,下降过程中停下了,他正在电梯口擦地,见到我们,很恭敬地说了声sorry,好像是打扰了我们出门,很有服务精神。这里的烟民极多,女人抽得似乎更凶。我经常看到那个手球小伙子在楼门口抽烟,然后把烟蒂往路边的下水篦子里一塞,重新进来,坐在前台后看电视——那就是他们的工作。我们都是一样,平凡的人,干着普通的工作,生活在狭小的空间,所谓世界的广大,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抵达的时候正是周五,应该是各个夜店和饭馆狂欢的时刻,可惜我无缘得见。贝尔格莱德已近午夜,我来到阳台上,不远处是个灯光明亮的篮球场,还有几个人坐在场边说笑,声音很大,可能是喝了,另有一个人在旁边踢着足球。
早上起来,天亮了,只是太阳还没出来。我凌晨3点多(北京上午9点)就醒了。淡淡的天光下,我终于可以看清贝尔格莱德的样子。从某个方向望去,它就像梵高笔下的小城,那些楼房错落有致地挤靠在一起,对我来说有如另一个世界一样新奇。它们脚下的土地是热的,散发着人类世代生活的气息,不像我们,一个建筑刚刚捂热一块土地就被拆掉了。
我们起来后在城市里转了转,贝尔格莱德尚未苏醒,整座城市安静极了,可能所有的人都在昨晚喝大,现在还在梦乡之中。我们走出楼门,在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些面包和水,面包是用来喂鸽子的,这里鸽子很多,不避人,又让人想到了青岛。我们的到来可能惊扰了超市里原有的平静,一些顾客和店员又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但此刻我越来越有种感觉,人类同源,我就是你,所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们沿着佩塔尔国王街一路上坡,道路是老旧的石子路,两旁的建筑也都灰暗、陈旧,有如北京前门一带的老房子。有时会经过一处楼门,门两旁挂着主人祖先的照片——有全家福和戎装照,体现着家族自豪感。但我从没有走进去看看,即进一步深入人家的生活。从偶尔打开的房门里可以看到内部其实都挺宽敞的,不似外表那般压抑。
满城涂鸦。有的是字,有的是画工有一定技巧的画,据说政府并不反对这种行为。我对媳妇说,这里的人们真爱表现自己。
在前方的一个小超市我买了包烟,坐在门口的石头桩子上抽。那家超市正在卸货,一辆货车停在门口。我刚点上,司机就走过来,说:“Can you giveme a cigarette?”他满面笑容。我把烟盒递给他,他戴着一个粗大的手套,面露尴尬,于是我又抽出一根给他。货车开走时他已叼烟在嘴,我们互相微笑挥手。
孩子喂完了鸽子,我们在旁边的一家面包店吃了早饭——我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早饭吃什么。去吃当地人的东西,喝当地人的酒,这是旅行重要的内容。城市真的很小,没走几步就到了贝尔格莱德地标性建筑——卡拉梅格丹城堡。它在一座小山坡上,不知不觉绕到了它的后面,见到的只是一座普通红砖的建筑,类似于中国北方的农民房。当然,它体量不小,那些红砖也都斑驳了。可以说,从这个角度看卡拉梅格丹,它毫无美感——也是,本就是一处军事要塞,美感不在主要考虑范围内。我们走走停停,路上的行人依旧很少,有一些早晨起来遛狗的——这里养狗的人真多——绕到它的前面,当时并不知道这里免票,所以没进去。在城堡的门口倒是有一座女人的雕像吸引了我,绕着看了好几圈。
往回走的时候找不到路了。我看了看路牌,对老婆说,对,没错,就是这条路!那路牌上写着Zona,后面跟着三个竖道。出门之前我们门口的那条街就是这个路牌,因此我认定,我们住在“左娜三条”。后来才发现完全错了,这里到处都是这种路牌——原来那是收费停车的标志,所谓Zona是英文zone之意,表示区域,而后面的三竖道代表这里只能停3小时,3小时后必须挪走,可以挪到有两条竖道标志的位置,再停2小时,以此类推。贝尔格莱德老城区停车紧张,这是他们的对策。
就在这时,我看见街边一个小女孩儿正在玩滑板。实际上我们刚才碰见过一次,彼此照了一眼,但没打招呼。这时又碰见了,她从街的那头滑到了这头。于是我问,你能说英文吗?(这里的人很少会说英语,可能和美国轰炸过人家有关。)她回,我会,实际上我还能说点儿中文。我很吃惊,用中文问她,真的?她回,是啊。然后我们就用中文聊了起来。她中文一般,经常听不懂,于是中英文混杂也聊得挺好。我说你中文哪里学的?她说,学校有选修课,有个中国老师名叫赵丽丽。她还说,上学期她中文考了第二,第一名去北京玩了,作为奖励。自己没去成很遗憾,下学期要努力。小姑娘干净漂亮,十七八岁,穿着牛仔短裤。我老婆很喜欢她,跟她说了些欢迎来中国的话。她也向我表示了学习中文的兴趣。之后又聊到我是做什么的,嗯,我就牛逼了一下,你知道的,写小说嘛,中文写作,她的兴趣就更大了。最后我们互相加了微信。我看到她的手机是华为的,但是迟钝得令人崩溃,她接连说着“Oh my God!”半天才弄好。
其实我们已经到达住处附近,还未经她指点我就明白过来,稍微走走也就到了。回身,和那个小姑娘说着再见——她中文名叫俐俐,本名Elena。
Elena,就让我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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