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莲雨不停

我们出行时，正遇上花莲台风季的尾巴。

这座台湾东部的沿海小城，由于地处中央山脉与太平洋之间，每年从西伯利亚吹来的东北季风总能裹挟着湿冷空气，在城市上空降下淋漓雨水，可以说，在这里遇上一场雨，当真是一件无甚稀奇的事。

可尽管无甚稀奇，我们仍是对花莲的充沛雨水印象深刻，从白天到夜里，从山林到市井，雨令这座形状狭长的小城整日都湿漉漉的，好似挂满水珠的玻璃罐子，路面水洼遍地，头顶则盖着大片云层，远山淡影朦胧。

我们住的屋子是花莲十分有名的民宿，建在半山腰上，若是要从火车站前往，得穿过大半个城区再走一段蜿蜒山路才行，因此当我们一行五人告别台北的炎炎烈日到达花莲时，为等民宿老板阿呈来接，也为消暑，我们拎着行李便钻进了火车站对面的便利店里买棒冰吃，一根棒冰令原本因天气炎热带来的兴致缺缺瞬间消失，而在阿呈开着早已不多见的大众面包车来到我们面前时，疲乏更是被兴奋冲刷得没了影子。

由于政府规定，岛内民宿皆不可超过五间房，因此葱郁林间，也不过立着几幢小楼。我们定好的房间在二楼与三楼，有着露天阳台和延伸向外的玻璃屋，推门出去，能看见爬山虎在灰色砖墙上蜿蜒生长，玻璃屋则背面环山，若下起雨，能听见雨滴落在玻璃屋顶的响声，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于是第二日清晨，当雨渐渐下起来时，闹铃还未响，我们便已被噼啪雨声叫醒。彼时天还蒙蒙亮，露天阳台上的爬山虎因为受了雨水的滋润而更加翠绿，空山新雨后，连空气都清新得充满了青草味。

而后的一整日，我们都穿梭在花莲的雨里，出行前就定好的滑翔伞计划也因为停不下来的雨水而泡汤，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们的沮丧，在林田山前往瑞穗牧场的路上，性格豪爽的司机姑娘毫不客气地跟我们讲起了林田山著名的鬼故事，轻而易举便令我们将沮丧感抛诸脑后，只剩下一车催她赶紧住嘴的哀嚎，而她本人则似乎目的达成似的露齿笑起来，不但没停下，反而从红衣小女孩继续讲到失踪老太太。

我们便是在这般吵吵闹闹的氛围中一路穿越花东纵谷，行驶间，太阳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偶尔从厚重的云层里露出金灿灿的面庞，可无论他如何变换，云层都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哭个痛快。雨刷一刻不停地摇晃着脑袋，而我们坐在车后座，透过布满水渍的玻璃窗，看到的群山都是晕染开的。

神奇的是，白日的雨水令花莲变得朦胧，夜里的雨水却把花莲冲洗得清晰如油画。因行程充裕，我们返回市区时已是天色渐晚，街上的霓虹灯早已尽数亮起来，柏油路面被打湿后犹如镜面，倾倒了灯光街景。司机姑娘将我们放在夜市门口，由于到得早，许多店面门前人员寥寥，我们分头买了卤味、烧烤与啤酒，闲散地坐在夜市广场上的帐篷里吃晚餐，直到突然狂风大作，又一场暴雨来临。

雨像帘幕，密集地令我们看不清远处景象，广场上满是惊慌失措的人们，将双手挡在头顶朝我们所在的帐篷跑来，而帐篷四周没有遮挡，雨水伴着狂风吹湿了我们每个人的裤脚，冰凉感沁入皮肤，那一刻的感受与白日群山烟雾袅袅下的凉意极为契合，却又不自觉地多了一丝热闹的市井气。

这市井气融在街边的烧烤店里，融在排队购买冰沙的人群里，融在闪闪发光的霓虹灯里，融在街上疾驰而过的出租车里。我们吃过晚饭后走在街道上，三两步跨过水洼，感觉这市井气也渐渐地融进了我们的心里。

其实，我们在花莲待的时日着实不长，满打满算不过一天两夜罢了，可如今回忆起来，所有片段里的花莲都是湿润的，连离开她的那天早晨，雨水也未曾停过。我们坐在民宿门口的屋檐下换鞋，有雨滴绵绵不绝地滴落在我们面前，弹起一圈水珠，而后阿呈撑伞将我们送到车上，挥手微笑着说了再见。

我们没能见到花莲的海，也没能从群山上空看到整片狭长的花东纵谷线，可在离开很久之后，一提起花莲，就有一股独属于她的清新气味漫上鼻尖，那是雨后初霁的味道，像树叶上的露珠和森林里的晨雾，有着干净的、令人身心平静的悠然自在。

而这种自在，恐怕才是我们一直追寻的旅途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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