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狂欢
四川凉山彝族火把节
旅行者风餐露宿,行走四方,是为了体验最原生态的民族文化,然而当他们赶到那些梦想中的偏僻村落时,却发现商业化的触角蔓延得如此疯狂,传统民俗早已沦为招揽游客的表演,这种程式化民俗娱乐失去了其作为生活方式的意义,文化丧失其原有的意义,旅行者也丧失了长途跋涉而来的意义,因为他们要的是对真实的民族文化多样性的深入体验,而非浮浅的娱乐。
我对城市的节日患有恐惧症,在人群中反而经常有落寞的感觉,却很喜欢在民族地区过节,身边是真正从心底散发着喜悦的人群,随处弥漫着吉祥气氛,保持着古朴风貌,为自己而表演,不做作,不虚假。
火把节是彝族一年一度传统的重大祭祀性节日。火被四川凉山彝族视为灵魂,彝族谚语称“汉人敬官、彝人敬火”,这是由他们生存的特殊环境所决定的。山地彝族的火把节最完整、最丰富,保留着人类体文化演进的历史轨迹,渗透着一种“狂欢化”的民俗精神,传达着素朴的生命观念和生活态度。置身在狂欢的人群中,狂欢是颠覆性的,无拘无束,自由表达,狂欢又是互动的,人们在相互渲染中同乐。
其中保持得最完美、最具特色、最隆重的要数四川凉山州的布拖、普格两县,这里是凉山火把节的中心,被誉为“火把之乡”。我们在火把节前一日的下午来到布拖县城,街上已有很多盛装男女,男子身着斜对襟黑色上衣,前襟有三个圆形银饰,女子戴纯银头饰,因为沉重走路时有点跌跌撞撞,时不时需要用手扶住,据说一个女子全身的首饰价值三四万元,儿童穿着鲜艳的百褶裙开心旋转,嬉笑着摔倒在地上。
次日一早我们随人流涌动到火把场,仪式即将开始,我被列于两侧的盛装彝族女子吸引。她们身材健美高挑,手持黑红黄三色图案的传统漆器酒杯。我喜欢其中几个肤色黝黑、眼神生疏的女孩,她们额头中分的发式带有古典气息,天然的古铜色肤色显得很高贵,另外那些刻意抹满了白粉的脸却略显廉价。
特木镇、木尔乡、九都乡、沙洛乡、拉达乡、乌科乡、拖觉镇、龙潭镇、补洛乡、俄里坪乡十个乡镇的盛装队伍依次走出,尽管当时气温将近零下30度,女人们的服饰依然一丝不苟,银饰扣子将领口紧紧扎住,身披质地硬挺的羊毛毡,称“察尔瓦”。不同地区的服装款式各有特色,共同打一把黄伞。近年来尼龙绸黄伞取代了传统油布伞,油布伞不仅厚实,色彩看上去更加沉着,黄绸布伞显得更鲜艳。青年男女白天在火把场的黄伞下认识,晚上隐藏在玉米地里谈情说爱。所以火把节也被称作“情人节”。
赛马是火把节的高潮。凉山盛产建昌马,这种马体质结实干燥,体格较小,头稍重,多直头,眼明亮有神,耳小灵活,矫健敏捷,速度快,善走崎岖险要的山地,是赛马的最佳选择。建昌马,以其产区曾名建昌,素以产良马著称而得名。唐宋时代所称的“蜀马”,即包括建昌马,据《西昌县志》载,建昌马曾作为贡马。从这些史料与凉山彝族自治州出土的东汉时期的陶马、铜马蹄、基砖上的车马出行图等文物来看,都说明早在2000多年前当地即盛产良马。建昌马出场时兴奋无比,动力十足,骑马的都是十几岁小孩,不带鞍子骑光背马,一人牵马,一人爬上马背,一发令,牵马人手里缰绳一松,几匹马飞奔而去,背后烟尘弥漫。
斗鸡是小朋友的项目,小孩一个个抱着自己的鸡,斗志昂扬,很是神气。第一次看见鸡能飞那么高,同事的相机定格了一只鸡在半空中的扫堂腿,功夫很是了得。
斗牛、赛马、斗鸡其实斗的都是主人的名气,都是在较量人的智慧,彝族有谚语“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虎靠花纹跑山林,人靠名气走天下”,斗赢了,是人的名声,斗输了,是人的耻辱。
接着我们来到彝族传统火把节的发祥地,凉山普格县西洛的日都迪散,彝语“日都迪散”意为“水草丰茂的平坝”。这里能看到最古老的火把场,一块山顶自然凹陷的圆形场地,如同一口大锅,“锅底”在进行各种竞技,观众在“锅沿儿”上分布得密密麻麻。
斗牛开始了,这是火把节的核心内容。赛场外,主人在做着各种准备,有人正用打碎啤酒瓶后的碎玻璃,将牛角打磨得更尖。比赛开始,牛被主人从场外牵进,初始还比较安静,主人在旁边用长棍提示它对手的方向,一旦顶起来,就很激烈。有的牛眼睛怒睁,布满血丝,看起来很是凶猛,有的牛没过两回合就掉头落荒而逃。斗牛以一方将另一方逐出场地为胜。斗牛场上有个新的品种“西门塔尔”,是近年从国外引进的,背上突起的肩胛没有那么高,据说肉的产量很大,质量很好。
斗牛场没有任何护栏,人畜混杂,但是牛的方向不定,一头牛向一个近距离拍摄的摄影记者猛冲过来,避之不及,他相机上的长焦镜头被撞飞出去,只剩他手持机身站在原地愣神。两头牛有时候也会一路顶到观众群中,但彝人身手敏捷,哄笑着迅速四散开来。估计观看斗牛一半的乐趣来自牛冲过来时的刺激感,如同西班牙奔牛节每年吸引很多人,大抵出于追求冒险的心理。
普格的赛马规则与布拖不同,属于追逐赛,两匹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而是从圆形场地的两侧同时起跑,以一匹马追上另外一匹为胜。火把节赛赢了的骏马,称为“达里阿宗”(古代的神马),是骑士的荣誉,是那片土地的灵气,是那座山脉的精灵。
夜幕降临时,临近村寨的人们会在老人选定的地点搭建祭台,以传统方式击石取火点燃圣火,由毕摩(彝族民间祭司)诵经祭火。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从毕摩手里接过用蒿草扎成的火把,游走于田边地角,效仿阿什嫫以火驱虫的传说。我们早早到了火把场,见对面上坡上星火隐现,排列成队,逐渐汇聚成一条火龙向山下慢慢移动。火把场中,点燃的火把被集中在中间,放置成若干簇,青年男女围绕火堆载歌载舞。传统的舞蹈称为“达体舞”,彝语“达体”为“跺地”之意,每个火堆旁集有男女十余人,牵手围绕而转,且跳且歌,初转徐徐行,再转小跃,嬉笑追逐。
付出热情的前提是拥有热情。东方民族特别是传统中国人,个性内敛,大部分在特定场合不会完全释放自己。在令人战栗的沉默中照见自己的苍白与匮乏时,我们意识到,试图抵抗那些时刻在削弱我们的东西,我们开始明白,像一个“人”一样生活着并非易事,只有在狂欢中,心理上才能无拘无束地颠覆现存的一切,重新构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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