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人彼得

青岛短暂的夏夜，最适合邀一两好友，坐在红瓦绿树下，吹着湿闷的海风对酌，今朝醉罢，明晚再来。发酵的酒与谷物一起，早已在华夏出现，但啤酒却是舶来品，你很难想象陶渊明或李白举杯痛饮时喝的是啤酒。中国的啤酒诞生于哈尔滨和青岛，年代前后相差不多，却在百年间成为中国国民的夏季饮品。

（青岛街上随处可见喝剩下的啤酒瓶）

彼得让我到海边的五四广场找一个巨型的火炬雕塑，广场的名字是为了纪念因胶济铁路主权而引发的五四运动，我们将在那里胜利会面。后来我找到了火炬，却发现很难找到彼得，我们绕着雕塑走了一圈，才终于握到了手。

（五四广场）

彼得是青岛人，五十来岁，他穿着一身有些过时的格子衬衣和休闲西裤，和他挺不相称的，他解释说平时不怎么回青岛，回青岛也很少出门，更不会有朋友突然造访。我们是在路上认识的，旅行的人似乎就不应该有家。见面的故事也比较老套，在北疆小城布尔津时住同一个房间，在西南边陲的西双版纳又神秘的撞见了。

我们走到闽江路海鲜街，找了一家海鲜排挡喝啤酒。正如大闸蟹是旧时上海贫苦人民的盘中餐一样，蛤蜊则是青岛市民餐桌上的家常便饭。彼得点了根本吃不完的蛤蜊，让老板做成蒜蓉蛤蜊、红烧蛤蜊、蛤蜊汤……以表明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青岛人。

他总是以英文名“彼得”示人，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去过美国，从未更深入地窥探他的过去。倒是几杯酒下肚后，彼得自己解了我的疑惑。话题总是先扯到女人，他没有结过婚，我想并不是他没有尝试过找对象，只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错过了。当他谈到姑娘的时候，似乎收起了世故，像个小伙子一样。

他的人生可谓是另一番精彩。1980年代末，从名牌大学毕业的他去美国读研究生，如果顺利毕业，很有可能成为一名科学家，但他最终成为了彼得，而没有像我们通常在新闻上读到的那样，回国创办互联网企业，成为千万大鳄。他在美国滞留了十年，在那里度过了青春，什么都做过，也什么都没做。

“……九十年代的美国最多的是铁岭人，他们一个村一个村的来到美国，扩张速度惊人，我见过不少北京人、上海人、山东人，但四川人不多，估计是我回国之后的事情了……”

他的地域观念很清楚，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本以为美国也像欧洲那样，东南沿海的华人会是排头兵。不过他的说法并不是毫无依据，不久前有一篇《铁岭人为什么纷纷出国谋生》的报道，记者将其原因归于经济放缓，但按照彼得的观察，这种现象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发生了。

从彼得谈话时偶尔冒出的几个英文单词来看，他的口音并不地道，他说这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跟华人在一起，还曾加入过华人的帮派，做看赌场的马仔。他曾误入歧途，染上赌瘾，不久前在尼泊尔还输掉十万。赌徒的心态和所有想出人头地的人一样，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甚至到达过巅峰，但也许缺点运气，在拼搏无望后错误的将赌博当作最后的救民稻草。彼得离开美国时，移民局并没有盘问他，有些事情就像迷一样，谁帮过你，谁害过你，无从得知。

告别彼得，回到旅舍的床上，新闻报道都是九寨沟地震的消息，窗外的蝉声淹没了一切。

（阁楼对面的浙江路大教堂）

（基督教堂）

清晨起床的人吵醒了我，再也睡不着，爬上阁楼看浙江路大教堂，又走路去看了另一座基督教堂。不到九点天就热了起来，中午依然到韩国城吃辣鱿鱼盖饭，朝鲜族大妈又开始抱怨韩国老板不修空调，她让我们都走，希望没有顾客来最好。

——“太热了，您用餐辛苦了。”

冗长而闷热的中午，午睡后身体乏力，喝完一杯咖啡才能出门。栈桥海滨的岩石上、桥上到处站满了人。到五四广场旁的书店吹了冷气，心情又好些了。晚上再回旅舍，要了一杯扎啤，开始写作，旁边的西方人也在写着什么。

（老城区）

接下来几天，我都等到热气散去才出门。一天傍晚去小鱼山公园观海，俯瞰老城日落。天灰蒙蒙的，海景不算迷人，游客多来自内陆，要不就是一海之隔的韩国。天色暗下来，老城的灯不多，一条条的巷子让人感到空洞，新城扩张得很快，向北已经到了鳌山卫镇。

（小鱼山公园）

晚上约了朋友喝酒，是一对年轻夫妇，开着一辆COOPER环游了世界，我就坐在他们环游世界的COOPER上，到了海边的九龙餐厅。

男方是青岛本地人，说很久没有来过老城区了，他的父母来自广东，在青岛海洋研究所工作。

“听说青岛姑娘整个夏天都穿着比基尼，有这回事儿吗？”

“还真有这回事，小时候从家里出门就是海边，但你看现在……”

（九龙餐厅）

我喜欢听别人讲故事，自己却不怎么爱讲。前几天在山东书展参加完读者见面会，去了济南电台。主播问，能不能讲点故事，我说了一个故事，她又问，能不能讲清楚点，我说了另一个故事，她打断了我的说话，已经不打算再纠正我。我总觉得，有故事的人很酷，不需要讲那么多故事。

离开青岛之前，一个朋友说要隔空请我到八大关一间临海的咖啡馆喝一杯，他是青岛人，在杭州开酒吧。他说只有会员可以上阁楼，看淡蓝色的海上日落，再等到夜晚看巨大的星座地图。我没有来得及去，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去的。我想写很多故事，希望不会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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