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在末日终结
1
那一年,我和妻子离开巴黎,来到云南,打算逃避过去生活中的一切。
那一年,丽江到泸沽湖还没有直达车。我和妻子只能买到宁蒗的车票,再从那里换车。
中巴车破得吓人,车身锈迹斑斑,车窗上到处是泥点。当地人纷纷上车,说话声吐痰声不绝于耳。我对面坐着一个小女孩,正用小游戏机玩着俄罗斯方块,她旁边的男人抽着烟,不时伸手把烟灰磕到窗外。
在几声巨烈的咳嗽后,中巴车开始前进,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山谷间是浑浊的澜沧江,公路拐弯处躺着从高处滚下来的岩石。有时,司机会来个急刹车,把车上睡觉的人摇醒。我对面的小女孩现在已经不玩了,她脸色苍白,皱着眉头。我知道她晕车了,便给了她一个塑料袋。妻子从我们的行李中找出了晕车药。小姑娘吃了药,额头顶在窗玻璃上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然后睁开眼感激地看着妻子。我们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小红,去宁蒗看外婆。
4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宁蒗县城。我们告诉小红,我们要去沪沽湖,然后同她告别。小红好像很高兴,她拉着我们走到宁蒗长途汽车站,找到一个开白色小面包的年轻人。小红和那人说了些什么后,年轻人就朝我们走了过来,说可以拉我们去泸沽湖。妻子蹲下来问小红,这是怎么回事。小红说这人是她舅舅,也去泸沽湖。
半个小时后,我们坐上了小红舅舅的面包车,一切都很顺利,尽管有一段时间天阴了下来,但最终没有下雨。我们走了两个小时到了泸沽湖。下车时我们要给小红的舅舅一百元车费,但他拒绝了,还给我们留下了电话号码。
2
泸沽湖的景色确实很美。湖面波光粼粼,泛着金灿灿的光,背光处是清澈见底的蓝。湖面上只有一条小船,随着湖水飘荡。我猜划船人此刻正躺在船斗里,看着蓝天白云,享受着悠哉游哉的生活。极目远望,湖水的尽头是连绵不绝的青山。青山显得很遥远,它们更像是浮在天上的,因为云就飘荡在山间。
湖边有很多光着屁股的摩梭小孩,蹦蹦跳跳地跑。他们晒得黑而均匀,不像城里的孩子可以看见大臂小臂间的分界线。
我们一走上里格岛,就看见了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油漆涂着“里格岛扎西家”几个字。我认识的摩梭朋友鲁若姓扎西,里格岛就是他的家。
我们敲响鲁若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由于她太害羞,妻子不得不代替我向她说明来意。她很快转身走了,接着我看见了鲁若的身影。我们热烈地拥抱,互相问好。
鲁若很高兴,他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他家在岛上开着旅店,旅店完全是由原木搭成的。我们穿过旅店的酒吧(那里有几个游客在喝茶)来到一间双人房。他把房门打开,里面有两张小床,一张桌子。
“这是你们的房间。”大概是为了接待游客方便,他的英语练得非常好。
“你们自己安顿一下吧,”他看着我说:“我过一会儿再来找你。”
我点点头。
这时妻子打开了房间的木窗,湖上的凉风顿时带着水汽扑了进来。
“住在这里一定会很舒服。”妻子说。
“我希望这儿有一张双人大床,而不是两张分开的小床。”
“这不是方便了你晚上出去走婚吗?你的朋友为你想得多周到。”
“你希望我去走婚吗?”
“希望啊,你要是留在这儿,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然后呢?”
“我估计能看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小孩光着屁股在湖边跑。”
“你仔细看看,可不见得只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
鲁若走了进来。
“天气很热,去不去游泳?”
“我没带泳衣。”我对他说。
他把我拉过来低声说:“那就裸泳嘛。”说完就呵呵地笑。
我也笑了,我问妻子打算干什么,她说她要把我们那两条被泥溅脏的裤子洗了。
她低声问我:“你要去很久吗?”
我吻了一下她的耳朵轻声说:“你不想我去是不是?”
“不,去吧,这只不过是一会儿工夫,接着你就会回来的。”
“呆会儿我让他们把饭端到这里来,咱们一起吃晚饭。”
“你尽兴地去玩一下吧。”妻子说。
3
我和鲁若来到一片沙滩上,这里全是很细的白色的沙子,除了一些烟头,没有任何杂物。
“我经常躺在这里抽烟,晒太阳。”鲁若说,“好爽啊!”他一边回味着当时的情景一边感叹。
阳光照在脖子上暖洋洋的,湖水非常清澈,倒映着白云的剪影。极目远望我没有看到一个人。“这里不会有人吧?”
“有人怕什么,男人看无所谓,女人看更好。”
我们把衣服扔在沙滩上,一步一步走下水,等到水没到胸部的时候,我纵身一跃一头扎进凉爽的湖水中。
“好爽,哈哈!”我们喊着,以自由泳的姿势向远处猛游。我和鲁若都拼尽全身的力气,可直到我们感到疲惫不堪双双钻出水面也没能分出胜负。
“再来!”他喊道,又扎入水中向前游去。就这样我们像拉力赛选手一样一站一站地往前游,等我们都没有力气再拼命游时,我们钻出水面,发现离岸边已经有大概1公里远了。
我们平躺在水上慵懒地往回仰游。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上眼睛,不时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降温。我只能听见水声,只能看见蓝天白云,我想要是妻子现在能和我在一起该有多好。我们需要这样的地方与过去的一切作个了断,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
4
傍晚的时候,我回到了房间,但房间里没有人,我敞开门坐在床上等妻子。她大概去了附近的什么地方。我望着窗外的湖和对岸的山,山顶上浮云缭绕,湖呈现一片迷人的铁蓝色。妻子大概是出去洗衣服了我想,但我马上发现,那两条脏裤子正搭在另一张床上。我把身子往后靠躺在床上,带上耳机,闭上眼睛,一边安静地听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一边想着一会儿和妻子共尽晚餐,然后乘着晚风在泸沽湖上荡舟。第一乐章结束后,我睁开眼,屋内仍然空无一人,只是一切都暗淡了而己。我心里稍稍有些生气,于是我锁上门,独自去酒吧吃饭。饭很丰盛,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胃口并不很好。
吃完饭回来,门还锁着,于是我干脆坐在门口,望着灰蒙蒙的湖面。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夜色渐渐浓重,我感到恐惧向我袭来,我不能再一动不动地等下去了,我沿着湖岸踱来踱去,最后我看了下表,已经快到夜里11点了。
一群人正坐在酒吧里高声喧哗,干杯声,唱歌声不断传来。酒吧外,挨着湖岸边,鲁若他们正在烤鱼和鸡翅,那个害羞的小姑娘负责把烤好的送进酒吧。
我向他们走去,鲁若看到我,向我摇摇一把烤好的鸡翅。
“你看到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了吗?”我问道。
“怎么了?”
“她还没回来。”
“是吗?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仿佛是为了暗示我不要小题大做,他眨着眼睛,怀疑地打量着我。
“真的,鲁若,她不见了,我们没吵架。”
这时那个小姑娘对我说:“她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一个男人?什么时候?”
“下午游泳的时候,他们上了一辆白色的小面包。”
鲁若很尴尬地看着我。我想解释,但我知道我解释不清,况且解释也于事无补。
我勉强地冲他们笑了笑,说我知道了,然后我回到了房间。我在桌上,床上,一切可能的地方,想找到一张妻子留下的字条,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和衣躺在床上,把灯关了。在这样的黑暗中,有助于我更清醒地思考。可是黑暗和沉默像裹尸布一样把我包着,我感到透不过气来。渐渐地,这种感觉让位于一种空虚和忧伤的感情。我孤枕难眠,坐起来,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湖水,不断对自己说妻子很快会回来,她知道我在等她,后来我又把灯拉亮,因为我怕她万一回来时,找不到我们住的这个房间。
5
那一天成为了我的末日。此后,我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梦游者。我走遍了泸沽湖的每一个角落,敲响每一家客栈的大门,我像私人侦探一样,趴着每一间屋子的窗户往里看。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突然冲了出来,他抓住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想找死,接着我看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于是我赶紧向他们道歉。
“小心点儿,以后!”那个男人冲我嚷了一句。
我的努力徒劳无功,因为我不仅没有找到妻子,而且连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决定再回丽江看看,于是我按着纸条上的号码,给小红的舅舅打电话。奇怪的是,根本没有这个电话号码。我一遍一遍地播着,但始终是同样的结果。一个人会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写错吗?我想。不会,在我看来,除非他是故意的。
我回到房间收拾行李。看着行李包里妻子的衣服和桌子上她刚用了一半的香水,我感到了一阵心酸。我情不自禁地把她的衣服抱在怀里抚摸着。
鲁若不收我的房费,在他看来,我是个可怜的被耍者,戴着顶绿帽子,他不收我钱我也不再客气。我提起旅行包,走出里格岛,告别泸沽湖,伴着黎明的微光,独自走在崎岖的盘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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