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列车

By 吴非 2018-06-29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2968人阅读

从东直门到东四十条，从百老汇到第七大道，从日比谷到银座，从希思罗机场到皮卡迪利广场……你读到这段文字的上一秒和下一秒，世界上都有那么多的人在地下移动。

也许你正好也是其中之一。

列车在隧道中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前进，车门上有两扇圆角矩形窗户，此刻它们和隧道一样漆黑，所以完美地反射着你的影子。

对某辆地铁上的乘客而言，如果在到达下一站之前的两分三十秒或三分钟内发生脱轨，这将是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最后一次旅行，也包括你。

没什么不可能的。

你忽然感到一丝慌张。然后你很快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种无聊的猜想，一种对于小概率事件的臆测。

可人的念头是没办法像开关一样精确控制的，就像引发雪崩的第一枚雪花，你的想象继续朝着最坏的状况发展，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

你想起了下个月预定的旅行，有咸味的湿润的海风，积雪的山峰载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像粉红色的鸟，你还打算像鸟一样在一万五千英尺飞翔，岛屿的岬角尽头那片沙丘的形状和昨天晚上的新月一模一样……

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想象了。

因为你还剩下两分钟。

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甘心就这样在黑暗的地底以一种平庸的方式死去。

当我们不能够再拥有未来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过去。

幸好，你曾经去过那么多地方，喝过那么多不同类型的酒，见过那么多同样真挚的笑，这给了你安慰。

你闭上眼睛，回忆汹涌而至。

三十秒又过去了。

忽然，你灵光闪现。哪怕只剩下一分三十秒，你还是可以创造一段新的旅行。你所需要的只是窗外出现一些自然界的风景，天空，云，碧绿的田野，闪闪发光的河泽，远处小蚂蚁似的垂钓的人……你知道这条线路会有一段在郊野的穿行，这些稀松平常的景象，在生命的倒数里竟然成了最珍贵的画面。

然而，现实再一次无情地摧毁了你刚刚萌生的希望。你意识到从这一站到下一站是在地底运行的——这条线路只有最后的百分之二十会来到户外。现在，车窗外连平时偶尔出现的幻灯片式的灯箱广告都不见了，无尽的黑暗吞噬了这个钢铁制造的移动空间。

你不得不放弃用双眼捕捉自然的企图，耳边只有轰隆轰隆的单调的车厢震动和列车与铁轨的接缝相撞发出的有节律的咔嚓咔嚓。

你开始琢磨，虽然看不见，但有没有可能听见一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听觉变得敏锐起来，许多之前被忽视的环境声顿时有了意义。除了列车的运行产生的声音外，车厢内其实还有各种声音，陌生人的讲话和咳嗽，手机游戏和站台信息播报的电子音，小孩的哭闹，你试图从中分辨出风和流水声，因为开着空调，所以你以为能够听见冷却水在管道里的流动，或者出风口的风和导流板的摩擦。

开玩笑，就算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你也未必能听见这两种声音。

好在你很快有了新的目标，你发现车厢里总是吹来与列车逆行的风，但是这种风和自然界的风很不一样，没有草木和泥土的味道，当然也不可能有黄金般的落叶在风里起舞。

时间只剩下一分钟了。你不由得着急起来，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想要和大自然建立起联系竟然成了如此困难的一件事，这真是始料未及啊……

托尔斯泰如果生在今天，还会这样写吗——

“尽管好几十万人聚居在一小块地方，竭力把土地糟蹋得面目全非，尽管他们肆意把石头砸进地里，不让花草树木生长，尽管他们除尽刚出土的小草，把煤炭和石油烧得烟雾腾腾，尽管他们滥伐树木，驱逐鸟兽，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

位于头顶的LED显示屏开始滚动播放即将到站的信息：下一站龙阳路，可换乘轨道交通7号线，16号线。需要换乘的乘客，请注意换乘列车的首末班车时间，以免耽误您的出行。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从左边车门下车。

看着屏幕上构成字符像素的橘黄色小点，你忽然明白了自己错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