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归故里
连日寻访阿炳遗迹,耳边时不时地回响起《二泉映月》的曲调,心情不免黯然沉郁,翻翻手头的无锡导游图,看到附近有荣巷古镇,料想肯定与近现代史上赫赫有名的荣毅仁家族有关系,决定步行前往。
四月份的朝阳晒到人脸上,已经有点初夏的感觉,小鸟互相追逐,钻进翠绿的行道树冠吵成一团。听从旅馆保安指点,我沿着小弄堂七拐八拐地先去荣巷菜场,解决早餐。那里完全是一幅1990年代初的场景:坑坑洼洼的窄街,两侧多层居民楼和农民房混杂,理发店、缝纫店、修鞋摊、修车铺、纹身店和包子馄饨店等一字排开,菜场里的过道被大毛笋青蚕豆菠菜占据,需小心通过才行,卖鱼的提供现杀服务,红的白的鱼内脏堆成垛,人走过却闻不到腥味。我选了家人气最旺的小吃店,要了碗鸭面,边上都是就着鸭头鸭脚喝早酒的中年男人,脸方眉浓,贵气天然,一问,果然个个姓荣。有戴金链的小老板用手里的筷子指点四方,谓此地原为上荣村、中荣村、下荣村,今合称为荣巷,荣氏家族祖居之地。
人一投缘,话匣子就打开了。听闻乡邻所言,荣氏中兴的关键人物荣德生,除了培养了贵为国家领导人的儿子,其本人的行事做派,堪称清末民初崛起的民族资本家的表率。从生养地起步,到大上海发财,家大业大之后,不忘回报乡梓,荣德生捐资建了江南大学以下多所大中小学,别的在外创业的无锡资本家群起而效之,一时之间,无锡城乡,到处是功成名就者捐资设立的新式学堂,“德先生”“赛先生”跨出校门,走向田间地头。荣德生兄弟还牵头成立千桥会,意在为改善水网密布的家乡出行状况出一份力。荣氏名下,就有一个百桥公司,从1929年开始,至1936年,短短几年间,在无锡、武进、宜兴等地造了上百座的桥,此番善举,一直让人称颂,甚而这个生意兴隆的垃圾面店,也令荣氏后人自豪不已。
出菜场街,过梁溪路,有一白墙黑瓦的宾馆,门口什么什么部队招待所的印迹还在,现已更名为荣园。荣园东侧有一条石铺盖的广场,牌楼高耸,阴影处有老者摆红色塑料盆若干,出售的鱼鲜中,太湖虾价廉物美。停车广场不停车,也无游人,南行50米,就是荣毅仁纪念馆展厅,一座不高的立方体建筑。展厅后面有转盘楼等民国建筑,据说解放后一直被驻军占用,因而倒是完整保留下来。荣毅仁生前在北京居住的四合院也整体搬迁到馆内的西南角,其素朴谦和与时下的豪门贵族府第不可类比。百年前设立的大公图书馆门是关着的,但里边的陈设从开着通风的窗户里略可一窥,书架上的线装书估计是摆摆样子,大量的珍本线装书解放后早就捐给无锡市图书馆了。
应该说,就荣氏家族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的地位和长期以来对家乡的关爱,当代无锡人怎么缅怀都不为过。但不忘先贤立馆纪念与商业运作还是有所区别的。荣毅仁纪念馆东面的荣巷古镇的面貌就令人大跌眼镜。已经修建成的,包括一座教堂,但我到附近问询的荣姓阿婆阿公无一人信教;纵横两排呈丁字形的拆迁翻造仿古建筑,名字都叫什么堂什么园,一派关门闭户的死相。此地号称古镇,但绝大部分的房子都是解放后的新式建筑,狭小破败,形同棚户区,偶尔有几幢完整些的清末或民国时期的房子,都只是建制普通的一般民居而已,建筑上了无特色,史迹上除了与荣氏祖屋相邻,也无可说之处,就算修旧如旧又能怎样呢?用搬出个竹椅子来供我歇脚的阿婆的话来说,都10多年了,这古镇你说它不弄么,过些日子,来一些民工这儿挖挖,那儿补补,可你说弄成啥样子呢?就是一幅破乱的样子,老百姓没个安宁日子过。
因为没有游客来玩,整个所谓的景区就我形迹可疑地一个人逛来逛去、东拍西拍,有个从井里打水洗衣服的阿公一口咬定我是暗访的记者,而且不是一般的小记者,是从中央来的大记者。他的介绍吓了我一跳,赶紧声明,我只是个会写游记的手艺人,有一套听、说、读、写的低配功能。
南方的、北方的、中西部地区的,这么些年我去过的古镇多了,眼之所见,都是修旧如旧、整齐划一的明清范儿、民国范儿,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把伪史当真史,把赝品当真迹,配合着完成自嗨式穿越。荣巷古镇是个例外。如果说别的古镇像是一条已做好的、色香味俱佳的葱烧鲫鱼传上餐桌,那荣巷古镇犹如一条只刮了鱼鳞剖开肚子的草鱼装盘端给你品尝。
那条贯穿古镇南北的在修通道仿佛一条长长的伤口。
我踩着这伤口告别了景区。
若荣德生先生在天有灵,不知是否能够接受,家乡政府用一个与纪念馆配套失败的商业旅游项目来祭奠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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