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玛卿转山
阿尼玛卿亦称玛积雪山或玛卿岗日、积石山,位于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内玛沁县西北部。“阿尼玛卿”在大藏文书中意为活佛座前的最高侍者,被藏族同胞视为神山,每年都有大批朝圣者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前去虔诚朝拜,绕山7天走完相当于念13亿遍六字大明咒。我们和一群藏族一起转山,他们的快乐是如此简单,是广阔的草原、奔腾的河流、巍峨的雪山,赋予了他们天生的坚韧、勇气和乐观。
转山起点是仓尼堪多,这里是个三岔口,一边是通往雪山乡,一边是沿顺时针方向转山的路线。山崖上挂满经幡,藏族向导在煨桑台前进行了转山前的煨桑仪式,用松柏枝焚起霭霭烟雾,再在已经燃起的煨桑堆上加松枝、柏枝、桑面(糍粑)等物,随着桑烟的升起,一种浓浓的神圣气氛也随之升起。大家围绕煨桑台边抛洒龙达,边高喊“阿珈罗”,以此祈福,祈祷转山顺利。
“你有老公吗?几个?”
“一个都没有。”
“我有老婆,两个。”
头发卷卷的藏族岗却加和我各骑一匹马,一路聊着闲话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谈起他的两个老婆,岗却加一路眉飞色舞。我们要把一群牦牛驱赶到当晚的营地。雨水把马的鬃毛打得透湿,马的状态似乎在雨中更要昂扬一些。大部分牦牛很自觉,只有少数掉队或者走到旁侧山上的需要驱逐,有些不听话的牛需要用小石块砸它们的屁股,并掺和清脆的口哨儿声。
当晚营地扎在了河岸边拔地而起的山崖上,这里密布低矮的灌木,开满杜鹃科紫色的小花,马匹和牦牛们就被散放在花丛中。藏族搭起了色彩亮丽的藏式大帐,这是他们晚上的营帐兼大家的炊事帐,而我们则在灌木丛中寻找略微平坦的地方搭起2-3人的户外小帐。营地所在的山崖下方,河流在山谷中蜿蜒而行,从远方切割峡谷而来,那雪山一字排开之处是我们即将朝圣的方向。
营地对岸的山壁上生长着孤零零的一棵柏树,据说是这里的第一棵柏树,也受到过往藏民的朝拜,周围挂满了经幡。我们协助向导接起若干条长经幡并挂好后,一起进行了一场小型的赛马。队长肉孜的马理所当然地拿了第一,这马毛呈黄棕色,身材匀称,价值20多万。在青海藏区,牧马传统已经逐渐消亡了,摩托车替代了马匹,很多家早就不养马了,导致我们转山寻找马匹也成为了一件难事,而且租马费用非常昂贵。肉孜家是个例外,他的爷爷告诉他一定要保留养马的传统,养不好马就不要来见他了。肉孜的虫草生意做得很大,家族也早就不需要通过马来获取经济价值了,但他仍然养有10匹马,说家族的传统不能丢。
肉孜的马术相当好,一路都在驯服胯下这匹狂躁的家伙,马总是跃跃欲试地往前蹿,肉孜总得不停地掉头转弯,才能一路基本和我们保持相近的速度。肉孜对周围的山系和神迹都非常清楚,从小就跟着爷爷转山,爷爷给他讲过各种阿尼玛卿的故事。在安多藏区,阿尼玛卿山神的形象在唐卡里被藏民描绘成一个白盔、白甲、白袍、胯下白马、手执银枪的勇士。整个阿尼玛卿山系的各个山峰都是不同的神,彼此都是亲戚。
雪山融水倾斜而下,冲击出多条细小的河流,途中需要无数次涉水而过,我们须在马背上掌握好平衡,稍微迎水的方向而上。水底的石头湿滑,马蹄也容易打滑,同队的老徐一不小心在河中心人仰马翻,跌入水中全身湿透,一时还追不上驮运行李的牦牛队,无法更换衣物,在海拔4千米的地方忍受着潮湿和寒冷,滋味可想而知。
“当心,有野牦牛!”藏族向导们紧张了起来,马匹的状态也警觉了起来。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山顶上一对弯弯的牛角很威仪地凸现在山脊线上。野牦牛的体型要比普通牦牛大很多,毛长膘肥,走起路来浑身都在抖动,有时候有袭击人畜的危险。刚才还在山巅的野牦牛很快就俯冲到了山脚,向导们进行了分工,有的负责断后,有的负责用石块驱赶,有的用声音恐吓。野牦牛和我们的马队并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最后悻悻离去,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当晚宿营在一条大河边,海拔4200米,队友中部分人出现了高山反应。我同帐的朋友手脚发麻,另外一帐的队友呕吐不止。我分别给她们冲泡了葡萄糖水,喝下后反应有所缓解。我不禁为她们担心余下更加艰苦的旅程。
第3天的达却贡卡是转山途中两个海拔较高的垭口之一,海拔达到近5千米。这里置有8座白塔,以及壮观的经幡阵,我也亲自挂上了一条红色的经幡,并围绕经幡阵行走一周后对阿尼玛卿的方向磕了三个长头,心中默念想要实现的美好夙愿。藏族的先贤们这样描述朝拜阿尼玛卿山的功德:只要我们以至诚之心供养,我们心中所有美好的愿望就都能实现,所有的不顺都能离我们远去。
藏族向导们继续煨桑,这次是牵着马匹或骑马围绕煨桑台顺时针旋转,桑烟中将手中一叠叠的龙达洒向天空,阴霾的天色为仪式增添了几份威仪和悲壮。高声呼喊、马匹的嘶鸣、漫天飞舞的碎片,更让人隐约感受到人们心中的那个阿尼玛卿的震慑。
翻过垭口,阿尼玛卿从厚重的云层中露出真容,山峰并不陡峭,山形平缓敦厚,整个下午都在我们的右侧一起并行——阿尼玛卿雪山,藏族称“博卡瓦间贡”,亦称“斯巴乔贝拉干”,即开天辟地九大造化神之一,也是21座神雪山之一,排行第四,专掌“安多”地区的山河浮沉和沧桑之变,是藏族的救护者——我们行走在山脚下的草场地带,阿尼玛卿的西南侧,这里生长着成片的高原植物红景天,以及珍稀的绿绒蒿,右侧是连绵的雪峰,左侧的山体传说是阿尼玛卿的舅舅,周边散布的小湖据说有108个,是阿尼玛卿的佛珠。阿尼玛卿还是格萨尔王的护法神,有着无穷的智慧和慈善的心肠,有许多家族、侍从和卫士,都环绕在他的身边。我们转山一圈,逐一认识了整个阿尼玛卿家族。
走着走着我们感觉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石头阵。一堆堆黑色的小石块垒至马腿高,面积很大,成片地延伸至山脚。当地人称“莫阿多阿”,是以前占卜的地方。我们沿着蜿蜒在其间的小路骑行,虽并不熟知各种通过石头进行占卜的方法,但确能感受到一种很神秘的气场。
2004年2月这里曾发生过一次大型冰崩,冰崩地点在阿尼玛卿Ⅰ峰6282米高程点西北330度方向的西坡上。这次冰崩形成的冰碛物面积约为3.3平方公里,堆积物占压了玛沁县下大武乡5000多亩夏秋草场,清水河、达玛曲河、权隆河被阻断,并由此形成了一个面积达30000平方米的堰塞湖。我们此时正在经过冰崩区,一条黑色的冰碛带从两山之间倾泻而出,黑色的碎石上这几年已经被过往的马队和朝圣者踩出了明显的小路,但规模很大,全部走完也得一两个小时。
这一天的路程有24公里,我们走得很吃力,向导们寻找营地也很吃力,要保证有可靠的水源、平坦的地面以及背风的地势,结果寻到了一处高地“西马智地”。传说这里是山神们赛马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印有格萨尔王的彩旗高高飘扬在山巅的玛尼堆上,对面的山体就是阿尼玛卿的南大门,山门入口处。营地很美,一个清澈的小海子边,开满了黄色小花。帐篷就搭在河畔湿地厚厚的草包上,虽然有些潮湿,但软软的。马和牦牛被放养在周围的山里,马的双腿虽然被绑上绳子,但仍然能挪动得很远,第二天早上牧人们再将其逐一从山里寻回。
一夜风雨,岗却加的帐篷头天晚上塌了,早上他从一堆帐布中钻出来,和同伴嘻嘻哈哈地抖掉毛毯上的积水,还一边高声唱着藏歌,在艰难的环境中,他们仍能保持开心和幽默。他们的快乐是如此简单,是这广阔的草原、奔腾的河流,以及巍峨的雪山,赋予了他们天生的坚韧、勇气和乐观。
第4天出发不久,肉孜夫妇指点我们看白度母神泉水,就在山崖下很不起眼的一处溪流处,周围挂有少量经幡,不注意很难发现。据说在这里用藏语念卓玛经,泉水就会变大。想不到,随后跟上来的一位向导真的会念卓玛经,随着他的念诵声本只有一股的泉水竟渐渐先变成三股又变成了五股,随着经文的结束,泉水又慢慢恢复了原状。肉孜夫妇在这里磕了几个长头,用泉水清洗脸庞,相信能带来吉祥。
这附近还有很多神奇的的泉水,记得进山时从大武镇到达转山起点三岔口的途中,还有一处红色泉水(估计是含有铁矿的原因),喝起来居然是啤酒口味的,有气泡感,略带苦涩。路过的藏民都用瓶子接饮,这泉水可以治疗胃病,但不能连饮超过3天。
觉木央然可以算是阿尼玛卿的西北侧肩膀。在一排白塔和经幡的后面山崖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山洞为“消孽洞”,进口为一人腰粗,据说能钻过的人即可消除之前罪孽。同行的索南扎曲指导我以奇怪的姿势顺利钻进,再从另一口钻出后,心情无比舒畅,据说心怀鬼胎的人是钻不过去的。
“报恩石”是放置在洞口附近的一大一小两块巨石,分为男石和女石,男人抱大的,女人抱小的,如果能围绕白塔行走一周,就算能报答一遍父母的养育之恩。我费了很大力气试图抱起那块小的,可它根本纹丝不动,看来父母恩如山重,轻易报答不了。
白塔对面的山崖上挂满经幡,是大宝法王的修行洞,藏语意为阿尼桑姆修行洞,藏族历史上有很多高僧大德曾在这里修学佛法。传说这里属杂日山脉,天竺国的空行母修行岩洞,唐东杰布等修成正果后,在岩壁上留下头部与胸部的痕迹。岩石上还留有格萨尔王的神驹和神犬的足迹。同样在索南的指点下,我双手抱住消孼洞口一块凸出的石头,双脚蹬住岩壁,头朝下,把上半身反了过来,朝后看修行洞一侧的山体,得到了和正常观看不同的视角,夕阳正逐渐从山尖隐退,山体绯红,配合深蓝的天空,色彩绚丽,天地开阔,我问索南能看到什么,他神秘地说:“你能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我说我看到了一个明亮的未来,一方更广阔的天地。一种希望和力量从心中破土而生。
这里是阿尼玛卿的最西端,从此就开始拐向阿尼玛卿的另一侧,后面的路程都是通有公路的,我们从这里换乘越野车沿着东北侧继续转山。
阿尼玛卿文化中心是兀立于草原中心的一处雄伟的藏式建筑,外部是典型藏式的雕梁画栋,内部是现代的钢结构和玻璃屋顶。一层大殿置有阿尼玛卿精美的雕像,二层和后院则是学校的教室和宿舍。这里完全是活佛自筹资金建立的,旨在为更多的藏族孩子提供学习机会。活佛大部分时间在其他地方筹款,我们前往拜访时恰逢他在,他说这里比较缺教师,如果有志愿者愿意来支教一定要推荐。队友沐沐的朋友正好在藏区做“免费午餐”公益活动,也准备介绍给藏文化中心。
马帮昨晚就驻扎在藏文化中心前面的草滩上,我们就此与他们道别。由于今年虫草经济的发展,这些向导们都是腰缠万贯的家伙,每人都镶有一颗大金牙,但却一路忍受着寒冷、辛劳,不厌其烦地为我们做好每一个细节。岗却加骑一匹快马在雨中追随我们的车队很久,我在车内隔着挂满水珠的玻璃一个劲挥手道别,心中不舍和他们一起跋山涉水、赛马打趣、搭营喝茶的日子。很多时候,留恋一个地方是因为留恋那里的一批人,因为他们,转山增加了无数生动的情节。
越野车继续行进在阿尼玛卿东侧的山路上,这是一条颠簸的土路,沿河而行。周遭的草原布满很多小洞,这些都是鼠兔留下的,鼠兔是草原的天敌,被它们刨过的草场基本都荒废了。草场上孤零零的一个白色帐篷里住着一户人家,这是科研项目的工作人员,他们负责在周围种植草地,我们经过的时候正在犁地,准备种植草籽。这里是海拔4千多米,生活条件艰苦,我不由得感叹他们的坚韧,但同时又为项目担忧,偌大的草场,这样的做法是否只是杯水车薪?
哈龙冰川是黄河流域最大最长的冰川,是此行第二个5千米级高海拔的垭口,由于是驾车到达,并无太强烈的高山反应,但仍感觉到稀薄空气的压迫感。在这里本可清晰看到阿尼玛卿,但由于淫雨霏霏,浓重的雾气完全遮住了雪峰,只露出下方延伸出来的扇形冰舌。我们照例在猎猎风中系上经幡,让山风吹动经幡捎去对阿尼玛卿的敬意。面对隐藏在重重雾霭后面的巨大山体,比晴天一览无遗之时更能拓展出深远的心灵空间。在尘世中于人于事,有时候我们宁愿不要看得那么清楚,彼此都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痛苦往往来自于太清醒,混沌未必不好。
曲格纳降魔白塔海拔3650米,离雪山乡3公里,到达这里就已经接近转山的尾声了。白塔背面有一座小寺庙,庙内用笔画(唐卡)简单介绍了阿尼玛卿雪山的神化传说。据说这里还埋着当年约瑟夫洛克留下的十字架。洛克在早年的笔记中有这样的记述:“1926年,我考察了青海湖南的阿尼玛卿山脉以及黄河的峡谷地区,成为了对黄河和阿尼玛卿山脉的中间地带进行探险的第一位白人。”后来他在为《国家地理》所撰文章中说,他当时登临该山的4900米处,而他测算距离顶峰尚有3600米的高程,所以这座山是世界最高峰,超过了珠峰。1944年,一位美国飞行员驾驶飞机途经阿尼玛卿时紧急报告:“我机飞行高度9000米,前方上空出现有高出我机数百米的山峰。”据载,1949年美国登山者雷纳德·克拉克曾在阿尼玛卿探险和测量,他测出主峰海拔为9041米,这也超过了珠穆朗玛。这期间还有一些勘查队来此,然而都无功而返。直至1960年北京地质学院11人登上阿尼玛卿峰,这座山才逐渐被人认知。
阿尼玛卿东侧的山路崎岖颠簸,这个季节多处被雪山融水冲毁,要不是当地司机熟悉情况,很难分辨出小瀑布密布的路面上究竟哪里是路。途中车辆事故频出,在海拔近5千米前后不着的地方,一辆车出现了故障,藏族司机居然用一条哈达给绑好了。而第二天另一辆车被开断了转向轴,这个问题可没法用哈达解决,只能将车弃在附近的居民点,找机会再进来拖车或维修了。最终我们于第6天到达了终点雪山乡。
在黑牦牛毛织成的毡房里,我们手捧洒满人参果和白糖的藏家酸奶,围着牛粪炉喝上女主人亲手烧制的奶茶的时候,心里才真正温暖踏实,至此转山的旅程正式画上句号。阿尼玛卿此时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反而由清晰变得模糊,或者说是多元化,它不仅仅是远方那片洁白的雪峰,也是那个骑着白马力量超凡的山神,还可以是朝圣者梦想中的美好福地,甚至是跋涉者心中不灭的希望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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