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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昆仑印象(三)

By 昆仑 2018-05-11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5393人阅读

东帕米尔高原是个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它的天穹之高远、峰岭之峻拔、川地之坦阔、沟谷之深邃、戎堡之古老、商道之艰险、乃至它的自然条件之严酷、乡情民风之纯朴、文化氛围之独特、人文积淀之存厚,都是它的魅力所在。这足以使它成为我国西部最具自然观赏与人文探索价值的去处。这一点,我在前文已有表述。

仅就自然风光而言,东帕米尔高原就富集着诸如昆仑三雄(即慕士塔格峰、贡格尔九别峰和公格尔峰)、卡玛吐勒加大裂谷、塔什库尔干金草滩、卡拉库里高山湖泊、柯西尕勒吉高山牧场、布仑木沙大峡谷、白嘎吾勒温泉、托罗伦夏古村落、神秘的瓦罕走廊以及红其拉甫达坂、南部自然保护区等众多资源。在这片广袤的高原上,你即使有能力付出所必须的体能和精力,却仍然难以通过一次旅行而遍览它的全部。每次前往只认定一个主要目标,是我每次去那里旅行的要诀。这次,我们选定的目标是它四月初的杏花。



在东帕米尔高原斑斓纷呈的自然景观中,春来的杏花也许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景。它们每年只有短暂的不到10天时间,在皓首银峰的映衬下绽开笑脸,随即香消玉殒。与春日里塔里木盆地周边随处可见的杏花相比,除了要经受更为严酷的自然条件外,也看不出其他过人之处。甚至,由于西昆仑山地多变的气候条件,无法准确预测它的花期,经常千里迢迢赶去,却因为捉不准时令而扑个空。更由于东帕米尔高原的杏林都深藏在刀劈斧斩的河谷地带,远离主要公路,不付出点艰险劳顿之苦,未必有机会一睹真容。可一旦迈开步伐,深入其中,它足以成为旅行中的一个美丽主题。

这次,由于种种羁绊,我们无法自如地决定行期,以至于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接到了可能赶不上花期的提醒。但我们几个以赏花为名的旅友,却仍然从1700公里之外,一根筋儿地往昆仑山深部山区赶去。个中原因,完全是出于对那里超凡脱俗的自然景观与浓郁厚重的人文气息的整体向往。观花之旅,只不过是个名头而已——打草不成未必还看不到几只兔子。

东帕米尔高原上的杏花并没有薄待我们。恰恰由于某种幸运。



说起东帕米尔高原,我们总是以它海拔最高的一座县城——塔什库尔干作为标志。塔县县城海拔3200米,年均降水不足70毫米,周围环绕着冰峰雪岭。在这个高度上说杏花,就只能把眼光转向它东部的西昆仑山区。塔县的杏花,注定只能生长在西昆仑山区相对温暖的河谷中。这些河谷,主要是塔什库尔干河的中游河谷、瓦恰河谷与叶尔羌河河谷。由塔县县城向东直至叶尔羌河河谷,其间有百余公里路程,海拔直降一千米。这个落差,就足以造成景观的明显变化。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植物分布上。四月初,当中巴公路旁塔合曼乡的柳树才刚刚萌生出姜黄色的嫩芽时,我们从县城出发,沿塔什库尔干河谷向东去寻找杏花。没想到的是,在新迭村遇到的第一处杏林,已经是一幅遍地落英的景象了。那时,我们只不过沿塔什库尔干河谷向东驰行了不到一小时。按照西高东低、西寒东暖的自然规律,新迭村的杏花应该是最晚开放。既然这里的花期已过,我们的观花之旅自然是不会太乐观的。好在,有了那种打草不成搂兔子的思想准备,我们仍然抱定决心向东走。

新迭村是塔什库尔干河向东转弯后,最偏西的一个村落。下板地水库落成,这个村落大部分已经落入库区,但一些生长在高处的杏树林依然存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部分杏林的状况。但在新迭村以东的其如克同村,我们却愕然看到了一幅意想不到的景象——那是一个整体都掩映在杏花丛中的其如克同村。在那里,满树的杏花累累叠叠,有纯白、粉红也有胭脂红,如一片巨大的冠盖,将错落的村屋掩蔽在从白到红的一片花色的世界中。整个那一片三角形河谷地段,都被涂抹成了一幅素色水粉画。路面上、沟渠里、院落中、石砌小屋的屋顶上、冒出绿芽的农田里,都是一斑斑落英,甚至连安闲度步的老鸡公身上也沾着斑斑的花瓣。地上虽如此,树上的盛势依然不减。无叶的枝头上挂满丰实的花蕾,拥挤的花蕾簇拥着盛开的花朵,都争先恐后地怕错过这个初春的日子,称得上正当花季。这情景令我们本已看淡了的心绪重获新机,久久流连在这个撒满阳光又撒满花瓣的村落里,恣意消费着相机不肯离去。



当我们沿着河谷继续向东时,又看到了那种令人感到不解的现象。河谷北岸的公路两侧,有些路段上的杏花还只是芽胞初绽,而有些路段却已开放得满眼颓势,只剩下些褐色花蒂。这种毫无规律的分布令人百思不解。后来,当汽车沿着陡峭的下坡道冲入库克西鲁格乡所在的那道喧嚣的宽谷时,却又出现了如同在其如同村看到的场景。满沟杏花竞相绽放,覆盖了整条河岸,花带甚至离开主河道,一直向南侧的一道山口内延伸,写出一个粉红色的丁字。当我们好奇地沿着座山口向南深入时,发现由粉红色杏花涂抹成的丁字的一竖,竟一直向南延伸了四公里,开放在那一竖最末端的,是塔吉克老人库万一家人的杏树园。

在塔尔乡的杏花长廊,同行女伴们喜笑颜开地浴着飘洒的杏花雨、踩着地面上的花瓣、迈着猫步,反复地行走在百米长的拱形廊道下,尽情展示她们女性的风姿。有点可惜的是,那天午后,塔里木盆地的沙尘西侵,直达昆仑山外缘,塔尔乡的天空不甚通透,所拍照片也不如意。挑剔的女士们打算返程时重拍,却不料仅仅相隔24小时,当我们再次经过那条廊道时,昨日猝发的一场风雨已将满廊道的杏花连同花蕾都打入了泥泞,令女士们面对残景欲哭无泪。

但无论是在库科西鲁格还是塔尔,我们看到的杏林毕竟都是一片繁荣,当我们越过塔什库尔干河与叶尔羌河的两河交叉口,进入大同乡境内时,花情却大不相同,令我们诧异的那种情景重又出现。在进入大同乡的乡道上,车轮卷起尘土也卷起纷飞的花瓣,乡道旁、居民院落内以及田垄地头,到处都生长着错节盘根、象征岁月的老杏树,在这些古杏树的枝头,残花已所剩无几,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粉白。利用办理边防登记手续的空隙,我攀上高地,竭力居高临下地观望它的四周,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所见情景大体如此。那时,我便确认这个以杏花著称的大同乡,这个春季的杏花确实已经过了它的花季。一小时以后,当我们在暮色中北行8公里,找到买卖提· 巴依的独立家屋去住宿时,一溜百米长的杏林又生机勃勃地绽放在眼前,照例有白色、粉红也有胭脂红,将买卖提家那片远离人群的住处染成了一幅漂亮的水粉画。那时,我们已经历两整天的行程,劳累不堪,但晚餐后大家不约而同出现在那片山脚下的杏林里,在淡淡的月光下享受淡淡的光影与花香。身处美景良辰中,我顾不上思索偶尔跃入脑海的问题——同在一个地片,相距咫尺的两地之间花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歇息一夜之后,我们继续深入,打算沿着这条静僻的河谷去寻找更美的去处。仅仅走出一、两公里路,买卖提家的杏林景象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树生涩的花苞挤挤挨挨地簇拥在枝头,尚来不及绽开它们的笑脸。那时,我们正走进河谷中一道美丽的峡口,高耸的山壁遮挡着阳光,峡口内显得昏暗阴冷,回望峡口外洒满阳光的宽谷,我突然有所醒悟:或许,正是昆仑山深部山区复杂的地形所营造的小气候,在明显地左右着杏花的开放节律,如沟壑的宽窄和深度、它的走向、尤其是背风与遮蔽阳光的程度等。回想沿途所见,无论下板地、其如克同、塔尔或库科西鲁格,都存在着凡在阳光充沛的宽谷地带花期就更早的规律,南北与高低之差,只是在更为宽泛的意义上影响着花期。

也许,正是这种小气候的差异,使得我们出发得有些晚了,仍能取得完满的收获。

当然,对花期现象的揣度,只是这次旅途的小乐趣。在长达百余公里的河谷旅行中,无论沿途各处花期早晚,杏树或杏林的存在都是近乎恒定的风景。它总是伴随着一个乡,一个村,一处居民点,乃至每一户独立家屋的出现而出现。不用查攻略,也不用打问,仅仅根据那一抹粉红在视野中出现,你就能断定,前方一定会出现人居,甚至根据色斑的规模,就能大致判断出是一个乡、一个村落、一处居民点,还是一户离群索居的独户人家。从这一点看,杏树更像是追求生活情趣的塔吉克人刻意培植的结果,而不是自生自灭的产物。

更加有趣的是,从杏树的形态能够推敲出一处地方大略的历史信息。在有些村落,杂乱无序地生长着一些或高大、或苍劲、或筋骨嶙峋、或盘根错节、甚至半株枯死的老杏树,老杏树庇荫的,是低矮的、用卵石和草泥构筑的屋舍、棚圈和围栏,从树龄和无序的分布方式,都能看到历史上分散的、半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治理特点的遗存。当社会变迁将整个西昆仑拉入快车道后,这些遗存仍然以古老的方式存在,带给人沧桑感。杂乱地拉扯开来的电线,以古树树干充当的电线杆,架在小石屋屋顶上的光伏发电板,依靠墙角架设起的抛物面天线,都呈现着与百年古杏同龄的村落走向新世纪的过程,充满对传统的依恋与对新生活的期望之间的纠结。与此相反,条垄规范、经纬分明、认真修剪精心嫁接过的杏林,多分布于新的居民区,伴随着杏林的,是高悬的国旗,平整的道路,水泥的电杆,锃亮的高音喇叭,整洁的红砖墙与彩板房。新生与古老两种景象,交织出现在西昆仑深部的河谷地带。但一个不变的事实是,有生存空间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杏树,无论是古老的还是新生的。从下板地到库克西鲁克,从塔尔到大同,从阿依克伊克村到其如克同村,从贾帕尔·库力家到买卖提·巴依家……我们不断验证着一个事实——只要有人家,他们总选择与杏树为邻。没有一户居民生活在房前屋后光秃秃的环境中。



这种对杏树的酷爱,甚至成了我们走门串户、识别一个家庭与另一个家庭的八九不离十的标志。在地无三尺平的沟壑里,由于建筑的错落以及类同的外观,可能难以区分白克力家和色伊利家,但只要有一棵冠盖高大的杏树庇荫着几间质朴无华的房屋,就一定可以断定,来到了一户独立的家庭,并且,作为标志物的老杏树恰像是一本古老的记事册,当你与它的主人盘膝坐在老杏树下,总能挖掘到家庭里几代传承的故事。

有别于城市里齐整的高楼大厦中的居民,这里的每户人家都是个性化的,它的个性或许就体现在作为标志物的杏树的树龄、树形、冠盖的大小、倾倒的方向、枝杈的特征、以及花期花色上。这是一种听天由命地任其自然生长的结果,绝无任何人为的干预。匪夷所思的是,这种无为而治的态度,却恰恰造就了人的审美追求中最为注重的个性。也许,这就是多少人不辞奔波劳顿,舍弃了都市公园中饰着彩灯的花圃和玫瑰园,却偏要钻进西昆仑这片无尽的大山莽中去观赏杏花的理由。

至于西昆仑深处的塔吉克人与杏树的不解之缘,究竟是出于物质的需求,还是仅仅是一种习俗与文化的传承,这肯定是一个双解的问题。人类的进化史已经证明,物质与文化,必定是走向同一目的地的两道并行的车辙。一棵百年相传的古杏树,固然是这个家族安定祥和的象征,但在物质匮乏的昆仑山深处,朋友来了,坐在土炕上,嚼嚼杏干,喝喝杏仁茶,聊聊老婆儿孙田地牛羊,临走再给你装上一把甜杏仁,你就难以区分这是物质还是文化,体味到的只是那种简朴而浓烈的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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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新疆大学教师,乌鲁木齐登山探险协会会员,新疆观鸟协会会员;酷爱登山、徒步、地理探险、摄影和写作;十数年来,其足迹遍布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境内之天山、昆仑山、阿尔金山、阿尔泰山、东帕米尔高原及塔里木、准噶尔盆地等地。TA的窝 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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