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红节究竟值不值得去?
如果我说,洒红节是我过过的最糟糕的节日,估计会有一大票人站起来反驳我的话。
和春季前往印度的很多人一样,我们十分看重这个节日。在很多杂志的跨幅画页中,印度洒红节五颜六色的氛围十分撩人,看上去非常美好。似乎在很多旅行者对外的口径里,去一次洒红节,从此人生也将灿烂多彩。
事实上,我们被骗了。
当我们专程赶了一夜火车,返回恒河边最古老的城市瓦拉纳西,想一睹这个蜚声国际的节日,究竟是以怎样最印度的方式被庆祝的。我们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狂热而低俗的漩涡。
节日的高潮是在燃烧了火把当夜的第二日清晨。当旅店老板再三警告我们当日不要出门时,我们并没有太在意这句话背后的隐情——街头上不再能看到平日里的大叔和妇女,大部分店铺人家此时都会紧锁大门。
整个城市和往常很不一样,看起来像被“丧尸”占领的犯罪现场。似乎全城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都出动了,三两成群,五光十色,骑着摩托在大街小巷里疯狂飙车。
出门不到一刻钟,我们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已经被泼满了各种颜色。路边有一些淘气的孩子,随时准备把装满颜料水的气球扔到毫无防备的路人的头上,有的则拿起盛满颜料的水枪向人喷射。紧接着,当我毫无防备地被一盆颜料倾泻而下时,我也决定奋不顾衣加入。因为是节日,没有人会因此而生气大骂,要么开心接受,要么微笑闪躲。
从洒红节的传统意义上来说,节日色彩象征春天的来临,泼洒颜料是为了弥补种性与阶级的鸿沟,一般低种姓的人仅仅在洒红节这天才有机会接触高种姓的人。事实上,上层人群很少真正参与到街头狂欢中,他们大多数在家里或公司,有礼貌地轻轻用颜料摸一下脸。
我们后来了解到,原来这种带着放纵人性的迎春节日,在很多当地人看来,也是头疼的一件事。瓦拉纳西的洒红节,更像是只属于街头年轻人的“荷尔蒙狂欢”。
打着节日旗号干起坏事的人,不在少数。
出门不久,我们就听说有背着包的游客被围攻抢走了所有财物,同伴的相机镜头也未曾幸免,被湿答答的彩色颜料刻意破坏了一番。随地脱下裤子撒尿并向路人展示生殖器的哥儿们,走过一条街总能遇上那么一两个。
这印证了关于洒红节的另一种说法:印度古代文化把春天比作爱欲之神的伴侣,每年春季爱神降临,人们纷纷外出踏青,异性之间萌动爱慕之情,便以开玩笑的方式相互接近;演变到现代,人们便披红戴绿、打情骂俏,彼此开玩笑,所以洒红节又俗称“玩笑节”。
但如今这玩笑似乎没了底线。在恒河畔最大的ghat,本是神性的场所,此时却硬生生似夜店现场的舞池,年轻人们挤作一团展示着肉欲的亢奋,释放春日里最原始的欲望。脱裤子、模仿性爱动作,甚至拿起一根管子对着游客开撸……我们站在远处观望,不敢靠近。现场的失控已经全面侵占了我们对节日的期待,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在阿三疯狂的裆前崩塌。
这让我们相当困惑,对于眼前的这些年轻人而言,这个节日究竟是为了“迎春”,还是“发春”?
你也许会纳闷,众人向往的洒红节,真的有那么不堪吗?——也不是。
在前往瓦拉纳西之前,我们也在斋普尔感受过一次节日前夕的洒红节。那是在一个印度教寺庙里,我们循声上楼而入,本来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围观,不由分说便被热情的人们推入神像前的舞池。
彼此无需言语,相视笑意,额头被点红,戴上传统的帽子,花环在祝福中套于脖间,花瓣层层洒下来。深红、橘黄、艳粉、黛绿、天蓝……大家传递着彩色的粉末,温和抹于彼此脸颊,没有男女之别,没有老幼之分,更没有种族的定义,众人仿佛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负担,跟着传统的音乐节奏,狂欢而有节制……
在大家的感染下,我们也彻底放飞自我。虽然手握相机,担心粉末随时会溅进器材里,但斑马先生还是不时跟着欢乐的大叔们扭上一段。舞池里的阿姨姐姐们也都兴致十足,一手贴额,一手叉腰,不时教我们跳上一段经典印度舞。大家都努力把欢乐送给对方,让幸福洒满全身。
印度人都说,洒红节是一个消除怨恨、隔阂和误会的节日,对别人的缺点错误都可在嘻笑中加以原谅和宽恕。平日互有敌意的人,可借此机会互拥抱一番,相逢一笑泯恩仇——那是我们印度旅途中最开心的时刻,绚烂多彩的景象、内心由衷的喜悦,消解了半个月以来每天缠绕我们心头的坑蒙骗、脏乱差。生命似乎也因为拥有过这个多彩的时刻,而一下子绚烂开来。
正是经历了这一场洒红节,我们才了解到:传统的洒红节不只意味着狂欢舞蹈、色彩浪潮,也包含一连串的仪式,静默祈祷、共食斋饭。
当狂欢与色彩掀过一阵又一阵高潮后,大家的节奏逐渐慢下来,集体面朝神像,神像前祭司开始一系列的祭祀和祈福仪式:洒水、献花,秉持灯火、摇铃……众人虔诚合十,诵唱祈祷。仪式在祭司手点几滴神水洒向人群中结束,而后众人便上至寺庙天台,席地而坐共食寺庙的斋饭。
我们也被请上去饱腹了一顿。狭长的地毯铺开,众人成排而坐,地上摆有一次性的纸质餐具。志愿帮忙的教徒分别拎着装有玛萨拉和炸饼的桶,逐次舀发给大家,期间不够者可随时再添,吃饱为止。
寺庙斋饭和印度街头常见的食物差不多,主要以咖喱豆子及油炸的面饼和小食为主。搁在平时,因为担心肠胃出毛病我们一般都不敢尝试,但这次兴致勃勃,两人右手为筷,生水为饮,一口气吃了好多。饭食虽简单,却成为我们吃得最满足的一餐——这是地道的过节体验带给我们的改变,喜悦灌满全身,真正入乡随俗。
而在我们悉知的另一处,无论是马图拉还是Pushkar,洒红节则更多地沦为了游客的自嗨。大家为这个节日做了最完美的想象,臆想出一个声势阵大的节日现场……所有游人都为洒红节而来,事实上,游客的热情远远压过了当地人的过节氛围,粉末早已自备,甚至当地人的洒红节也是为游客上演。换句话说,我们所期待的、所看到的,可能是游客制造的洒红节。
这不免让我想起海涅曾形容歌德的话:“歌德用他那明察秋毫的眼睛把一切事物,无论是阴暗的,还是光明的,都看得一清二楚,用上帝所赋予它们的真实面貌和真实色彩来描绘这个国度和生活在那里的人,绝不让它们染上自己的感情色彩……而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身患重病,深深地沉迷于我们从不同国家、不同时代接受下来的各种病态的、分裂的浪漫感情之中不能自拔。”
作为归来的旅人,为了平衡期待、渲染旅途,都会尽可能展示好的一面。这意味着,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制造“旅行拟态环境”,我们都有欺骗他人的嫌疑。我们经历的“多面洒红节”,就是其中的证据之一。
那么,洒红节究竟值不值得去?
说到底,旅行本身就是跟自己的主观斗争、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客观的过程。而打破偏见,或者制造偏见的最好方式,就是亲自走一趟,找到属于自己的打开方式。
因为你将会遇见怎样的一个洒红节,只有你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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