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上帝后花园里的交易
在复旦做完登山系列讲座,回到甘南已是大雪纷飞。
我只身前往扎尕那,路边有一个天然的温泉,我跟随着队伍磕过长头,在众神面前裸身而浴。昏暗的池子里已经有几个人,呢喃声和诵经声混合在一起,让我不自觉在水中入定,继而睁开眼,村长粗壮的身躯挡在我面前,身后是两个让人垂涎的姑娘,都赤裸在池中。
扎尕那是甘南藏族自治州迭部县的一个小村子,零落的四个部落分散在迭山的山脚。冬天的山里,非常的安静,从山腰上看,蓝色的和红色的铁皮房顶只有一丁点儿颜色露出来,木头房子只有一点木头茬子素在外边,只有寺庙的金顶反射着阳光,有点夺目。从约瑟夫洛克把这里带入公众视线以来,百年来这里丝毫未有变化。
村长当年娶妻的时候,丈母娘赠送了小姨子做陪嫁,他就带着两个姑娘过日子。这在他们那个年代,很常见。开车下山三十公里就是县城,半个城市有着原始的交易,半个城市交易着原始。我是个过客,拍照片的。由于言语不太通顺,生活变得简单。白天我出门拍照,晚上我回家,就着山村里村长家的炉火,裹着睡袋入眠。
村长家的院子不大,用土夯实了围成的院墙只有半人高,村长拎着一长柄斧子,在收拾昨天砍倒的一根胸口粗的柏树,我给他拍照。后来,我轮开膀子去砍柴,他给我拍照。最后抵着墙的是码的整整齐齐的柴,散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一层住牲口,几只蕨麻猪和两只牛睡在一起,人住在二层,厕所外挂在墙外,粪坑里是谷子壳。
清晨的山里有零下二十度,早起拍了日出,我跟着村长进到森林里砍柴。山腰那里划出一片砍柴区,早晨的雪地上有动物的脚印,我猜是梅花鹿。即便再早,也有拣牛粪的藏族妇女赶在你前面。
为了拍晨起的太阳照进松林的斑驳,我起了个大早爬上山腰。刚刚支好了三脚架,就听到身后的异样的声音,出于野外生存的本能我直接扑倒三脚架,然后打了一个滚儿,怀里的三脚架就成了防身的武器。十米开外一只野猪,大獠牙,猪视眈眈。我不是野猪食谱里的菜,虽然成群的野猪非常可怕,但是落单的不可怕。我慢慢移动身体,突然就丢掉三脚架,扑向村长砍柴的那把斧子,沉甸甸的斧子在我手里,有了莫名的安全感。再看那只猪,已然不见,大概是我刚才的动作吓到了它。
虚惊一场,汗水淋淋。没关系,我命大。我站在山腰上,一阵牛铃把我的魂儿叫回来,村长带着两头牛过来把树桩子拉回家。
村长收了村子里的山货,要我跟他一起去城里。看着着实腥臭的麝香壳子,鹿角,还有兽皮一起丢在皮卡车的后备箱,许我进城后一瓶好酒,我正需要烈酒壮胆。路上我比划着说我在山里遇到了野猪,他的笑声很爽朗,说那不是野猪,是家里的藏香猪。我坚持不信。他说那好,回家杀一只我们好好下酒,我欣欣然。
开车出了隧道,发现外面的路上已经全部都是冰雪,我心里着实一惊。轻点刹车,感受到了一点儿漂移,最后把车速控制住,我身上已经汗毛直立。我的汗毛还直立过一回,那次北京妞开我车从山上冲出路基,我所有的愤怒都化做一根烟,抽尽了摁灭在垭口上。没关系我命大。
迭部县城海拔不高,于是我能够不太费力的把货物卸下来,并在他清点的时候,留了一只麝香壳子丢在后座的角落。我不太相信这腥臭东西提炼了之后,就可以成为香料。村长背着麻袋就进了一个宅子,让我在外面候着。后来在车上实在抵不过寒冷,我只好进去取暖。房间很昏暗,我进去的时候买货的头人很警惕,我冲他笑笑,随即往火炉边上凑。他见我身后无人也没带器械,便又自顾的做他的生意。他把烧红的铁针扎入麝香壳子,一绺白烟升起。腥臭味混合着烧焦蛋白质的味道还有些许酥油的味道一起冲进入我的鼻子,我差点呕出来。
一会儿有股其他的味道,像檀木香,初始极其淡,抽抽鼻子后,一股厚重的味道直冲脑门,所有人都好像在抽大烟一样,纠结着面孔,闻着若有若无的味道。头人扬起了头,仔细的品着细若游丝,村长一脸凝重。突然头人睁开眼,厚实的大手拍在村长肩膀上,随后两个人在宽大的袖口里开始石头剪刀布。藏族交易,靠捏手还价。
村长换了一车的粮食回家。以物易物,这车粮食显然少了点儿,然而有什么能交易他这么开心的笑呢?我们谁也没有资格把不幸福强加给他们,然后再要求他们朝着幸福的方向努力,追求,挣扎...,不是么。
他把换来的酥油分了一半,送给了寺庙。随后我们磕头,我们去买了酒,穿过另一半城市回去的路上,他让我停在一小巷子前,喝了一大口酒直接拍门而去。
那是另一半交易,交易原始而有生活。蒸腾的热气从两个裸体的毛孔中奔放而出,低沉的嘶吼和欢快的撞击声声入肉,完事后,他满足的和后面等待的人打招呼。
我诧异于我好像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