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绵绵叹
2018新年的第一次旅行,选了台湾。自由行,一切都要靠自己,提前办了往来台湾通行证、出入境许可证,预订了包车,计划台北台中花莲绕一圈。我想去台北故宫看看汝窑,我想看阿里山日月潭,想在台东的海岸线走一走。
2018新年许下做减法的愿,先从行李箱开始。反复斟酌,八天旅行,只带了半个空箱子的行李,包括厚的加绒裤、羽绒服、毛衣外套和围巾,以防寒流。后来在阿里山证明这几件冬天的衣服带得太对了。
早班飞机,三小时就到台北桃园机场,比去海南都近。没停留,直奔台中。
★阿里山/最好的时光
其实阿里山并不算高,平均海拔也就两千米,但都是盘山路,要一层一层盘旋。越往山上走,越是飘渺,云雾缭绕,绕到半山腰就给绕晕车了,下车休息。
这个半山小镇叫奋起湖,隐在云雾和森林之中,一辆闻名遐迩的阿里山小火车正驶进车站。1930年代的古董奋起湖火车站,倒像是个住家,和式屋顶,门前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两棵早开的樱花树,不懂为什么这个季节樱花就开了。樱花浅粉,花朵很小,不知是什么品种,香气也淡淡的。
大井铁路全长39.5公里,1931年通车,1949年全线电气化。现在院子里的这栋和式老屋是个陈列馆,陈列着早年间的蒸汽火车头和几节车厢。院外是铁道,窄轨。穿过陈列馆,往前走,就是站台,站台边有卖铁路便当的快餐厅,用餐的客人还真不少。经过站台,再往前走,顺石阶而下,是一条狭窄小巷,鳞次栉比着一家家小商铺,小镇的市场很丰富,每家卖的东西几乎不重样。慢慢逛,买了陈年老菜脯和黑糖老姜黄,称重的时候,导游小陈笑说我们这半斤就是八两。阿里山产好茶,上山沿途看见片片绿茶园时就心痒,想带点回去。这里茶铺不少,拣一顺眼的坐下,店主是一文文静静的青年,烧水洗盏,亲自冲泡,一边和我们轻声细语说着话,和他相比,高高大大的小陈倒像是阿里山的少年,有壮如山的踏实。茶要慢慢喝,要有层次、有进程地喝,一道一道,喝过春季茶再喝秋季茶。春茶闻起来清香,汤色清澈,滋味明亮,好入口。秋茶茶汤略醇,入口微微有一点涩,但回甘也甘美有弹性。高山茶有山的灵气,这次在阿里山上饮了高山茶,感觉很好。
喝好买好,随小陈进镇子里去吃据说最地道的铁路便当。七拐八拐,进到一个小院儿,花木葱茏,露天摆了几张桌子,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忙进忙出。便当选择不多,就鸡腿和排骨套餐两种,配酸笋肉骨汤。我点了排骨便当,等了一会儿,老板娘就给端上来。便当盒还是老铁路时代的,圆柱形,上印铁路标识。打开盖子,见除了一块大排,还有一块炸鱼,肉松,青菜。味道,还可以吧。
吃好饭又在小院儿坐了一阵儿,这中间进来两拨儿吃饭的,都是当地人,说的话都能听懂,就是有一些用语和口音不一样。
然后继续上山。到山顶宾馆办好入住,看过云海,出发去森林栈道徒步。脚踏入阿里山森林的那一刻,有一片云缠绕双肩。此后这一路,一直走在云里雾里。眼睛看出去的都是空镜头,山峦,森林,云雾,水墨画一般,还是泼墨山水长卷,中国意境的古典唯美,伴着随时随地有几缕云烟飘在身边,可真是当上神仙啦。
山顶也有铁路和火车站,只是这个季节山顶小火车停开。
旅行后半程到了新北市瑞芳镇的九份,以及相隔不远的十份,又看到这样的铁轨和小火车,不禁想起感动过我的吴念真的一篇小文,写他第一次坐火车去台北的故事。
【有一年父亲的腿被落盘压伤,伤势严重到必须从矿工医院转到台北的一家外科医院治疗。由于住院的时间很长,妈妈得打工养家,所以他在医院的情形几乎没人知道。某个星期六的中午我放学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冲动,我竟然跳上开往台北的火车,下车后从火车站不停地问路走到那家外科医院,然后在挤满六张病床和陪伴家属的病房里,看到一个毫无威严、落魄不堪的父亲。他是睡着的,四点多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消瘦不少的脸上。打着石膏的右腿露在棉被外,脚指甲又长又脏。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帮他剪指甲。护士说没有指甲剪,不过可以借给我一把小剪刀;然后我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低着头,忍住一直冒出来的眼泪,小心地帮父亲剪指甲。当我剪完所有的指甲,抬起头才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着眼睛看着我。“妈妈叫你来的?”“不是。”“你自己跑来没跟妈妈说?”“没有。”直到天慢慢转暗,外头霓虹灯逐渐亮起来之后,父亲才开口说:“暗了,我带你去看电影,你晚上就睡这边吧!”那天夜晚,父亲一手撑着我的肩膀,一手拄着拐杖,小心穿越周末熙攘的人群,走过长长的街道,带我去看了一场电影。一路上,当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以及一群叔叔伯伯,踏着月色去九份看电影的情形时,父亲正好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九份看电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一个人到台北,第一次单独和父亲睡在一起,第一次帮父亲剪指甲,却也是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看电影。那是一家比九份升平戏院大很多的电影院,叫远东戏院。那天上演的是一部日本片,导演是市川昆,片名叫“东京世运会”。片子很长,长到父亲过世二十年后的现在,它还不时在我脑海里上演着。】
★花莲/童年往事
花莲有旧时光的调调,华人传统保留得非常好。
花莲山水壮丽,大山大水。山有太鲁阁山脉,重峦叠嶂,从清境翻山越岭到花莲,路上开了8个小时的车,历经寒、温、热三带,山顶遇雪,山腰遇雾凇,山脚遇梅花,一路波澜壮阔。海有太平洋,实在是蔚蓝浩瀚,且海岸线漫长。在花莲逛了三条中字头的大街,即中华路、中山路、中正路,还逛了纵横其间的无数条小巷。整个花莲,不能说没有高楼大厦,但是非常少,满街的店,特产店在卖麻薯白梅奶油酥剥皮辣椒槟榔,饭店多写着虱目鱼卤肉饭担仔面,服装鞋帽礼品店更是五花八门,但都好像铺子,气氛是古早味的。
在花莲,中午去海边,天气好极了,25度,像夏天一样。渔村吃烤鸡野菜,饭店里几乎座无虚席,都似一家人围着圆桌用餐,场面温馨,也说也笑,就是听不见大声喧哗。烤鸡用硕大的盘子整只端上桌,我问有没有半只卖,店家亲切地回答没有。
傍晚,小巷悠长,似更加有年代感。普通人在过日子,嚼槟榔,吃夜市,喝功夫茶,殷实而安逸。招牌陆续亮了,时空有些错位,界限有些模糊,这是过去?现在?未来?时间缓慢,此刻,这里,包含了过去与未来,是过去也是未来。
1947年,时任广东梅县教育局长的侯孝贤的父亲受在台中当市长的老同学邀请来台工作时,侯孝贤刚刚出生4个月。侯爸爸来台湾是给老同学当主任秘书,他原想工作个几年就回梅县,结果,一个时代结束,他们回不去了。侯孝贤就是在花莲长大的。
“我12岁时父亲去世,17岁时母亲去世,18岁时祖母去世,家里有很多状况。父亲生病,母亲需要照顾他,家庭的氛围很沉闷。我记得有一次,我主动为母亲洗碗,当时父母正在吵架。洗完碗后,从来没有搂过我的母亲搂着我,我却感到害羞。”
父母去世20年后,侯孝贤拍出了打动无数人的自传性电影《童年往事》,就是讲他如何活过人生最初的十几年,电影里他把记忆中的童年拍成了永远的夏天。
★台北/恋恋风尘
台北三天。北投泡了温泉,故宫看到了汝窑,台大散了步,诚品买了书,龙山寺上了香,西门町逛了街,中正纪念馆和士林官邸看了展览,士林夜市吃了小吃。
台北很有活力,不见戾气。台北人也很有活力,文明程度高,而且和善。
导游小陈是台北人,夫妻俩一起做旅行社,他主接国内和东南亚的华语团,太太负责接英文团,他们有两个女儿。从接机后第一餐饭开始,我就注意到小陈有一个细节,就是从餐桌的纸抽盒里每次只抽一张薄薄的餐巾纸,很少见到他像我们一样,一次拽出好几张来。喝水也是,每次喝多少倒多少,他说,“环保一点嘛”。八天的行程里,小陈总是面带阳光笑容,替人着想。长途开车,难免疲劳,一般人会打开音响听听音乐,小陈也听,但他把音量调到最低,低到只能他自己听到。山路晕车,他带我们去药店买晕车药,每天上车不忘叮嘱我们吃,帮我们把行李箱搬上搬下更是必做功课。在台湾不能随便丢垃圾,有时候买点东西拿在手上,吃完了包装和塑料袋却扔不掉,因为不是哪里都有垃圾箱,这时候他就会细心告诉,可以把垃圾给买东西的店家处理。我们临时改动计划,他也总是应承不二。遭遇特殊的带有符号性的话题,说出的看法都是经过人世历练的,绝不引发争议。他一直把自己置于正在“做事”的人的位置,凡此种种,足以让我给台北人点赞。
十份看放天灯,小村里拥挤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一灯一世界,铁路上一堆一堆的人在孔明灯上用各种文字写下心愿,吉祥如意,用灯再出发,轻轻一放,希望飞满天。
通过旅行能到达这样一个超越的层面,重新回到心安的地方,这些人,那些事,有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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