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加,曾经的北方巴黎
大巴车在半夜的睡眼惺忪中进入了欧盟的边境,只是很窄的一条河相隔,移民大厅也不在国界边,而是在最近的一个小镇上。之前听说过出境超出一年欧盟居留许可会失效的说法,我担心拿着德国移民暑允许我一年后回来的证明在爱沙尼亚不管用,到时候就要被挂在俄罗斯和欧盟之间,好尴尬。提心吊胆地下车,拿包,自己过安检和边防大厅,准备好的说辞和学校证明一点用场都没有用上,移民官员只是调侃着我和护照上照片差别太大,就放我进来了。
离开俄罗斯的最后一个时刻发短信给圣彼得堡的沙发主,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到火车站接了我,准备好了煎蛋饼,还把床给我睡,自己去睡厨房的地板。也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好的一个人,我也第一次尝试和完全不同观念的人沟通:他反对同性恋,觉得他们恶心,支持普京政府在克里米亚地区的行为,甚至参加过俄罗斯的新纳粹游行……他就是一个全然的右翼,和我简直是在政治光谱的两极。可是与此同时,他愿意接受一个来自中国的陌生女子在自己家里,并无所求地给予帮助,这让我觉得在表面的不同甚至相反的意见之下,我们总是有些共通的东西的。我没有急着评论和抵触他,也没有习惯性地愤怒争辩,大家只是平静地交流了一些想法。回到德国后,有一次我们在脸书上聊天,他突然说,“或许我也可以接受同性恋了”。
大巴直接将我拉回到了欧洲,竟有在异乡吃到饺子似的久违感。熟悉的欧元,自动售卖机的操作步骤,很多人会说英语,从圣彼德堡到里加,只是差了那么几个小时,竟是这样大的差别。我要去距离里加一个多小时路程的小镇Sabile,在那里和回家度周末的学姐Ieva碰面,看看拉脱维亚的乡下,当晚再一同回她在里加的公寓。到那里的公车要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开,我就在候车室等着,百无聊赖。疲惫得看不下去书,同时也不太能睡着。这些年来,多少时间都在这样的旅途状态中,我只能瞪着眼睛看车站的人们打盹,拖着行李走来走去,上厕所,争吵,买自动售卖机的咖啡。
Ieva是和我一个专业的学姐,我们在德国共同学习了一个学期。她是让人脑洞大开的一个人,早在本科毕业后就和几个朋友在加纳创办了一间非营利的公益机构, 通过在德国筹款,支持加纳当地的小额信贷和当地女性的手工艺品的公平贸易。来自东欧的并不富裕家庭背景的她,在用奖学金供自己念书的同时,也在切实地通过自己的努力消除一些世界上的不公。
沉默的公车在乡间的公路上晃悠着,窗外的山丘苍然,快要到Sabile的时候整个车里零星的几个乘客都转过头来告诉我准备好要下车。原来大家看似没听,其实都在默默关心着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国女孩。Ieva在车站接我,他乡见故知很让人开心,还没来得及说很多话,我们先回到她姥姥的家。是小时候童话里讲的那种欧式的木头老房子,走在地板上会咯吱咯吱响的,门口摞了够一整个冬天烧的柴火。房间有老年人住的老房子的霉味,像回到小时候在姥姥家度过的寒暑假。Ieva的姥姥见到我竟不觉哭了起来,Ieva忙解释说姥姥年纪大了,见到人容易自我怜悯,不必挂心。我家里的老人似乎也是这个样子,弄得年轻一代每次离家都充满愧疚。人到老年不得不在生活上产生的依赖是真的会加剧心理上的依赖吧。多希望在家乡的姥姥能感受到此刻我对她的思念,在她独自吃饭的时候感到有陪伴。Ieva的父母亲也在,他们说着流利的英语,热情友好地问候我的故事,还特意给我做了素菜吃。我们吃过饭喝完茶他们就要赶路回城了,Ieva的姥姥又伤感了好一会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望老人变得像是去交电费一样越来越迅速和任务化了,我们都有许多工作。
Ieva跟我介绍说她舅舅是个老光棍,话语中有点遮掩,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似乎单身的选择是不正常和令人遗憾的。关于亲密关系和关于食物一样,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而已,他只不过是个在南方爱吃馒头,或是命运安排并未吃上大米的人,却要平白忍受别人的说三道四。舅舅很热心,提议带我们去村子里逛逛,开着他十分老旧的大众汽车,那样子我只有在1960年代的电影中才见过。他带着我们去山上采核桃,又在美丽的松林中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刺,终于到了一片美丽的瀑布。我们之间语言不通,他似乎因为把我带到了喜欢的地方而有一些得意。途中我们路过许多空房子,Ieva说那是从前的农场,可惜现在多数已经关门停业。我问为什么,她说还不是加入欧盟吗。我们一起在课堂里读了许多欧盟的成立对欧洲和平和开放市场产生积极影响的文章,可并没有学到开放市场对传统产业的冲击。“现在大家都去买超市里1欧的意大利产的便宜肉了,再没人买我们当地农场的产品,因为是小农场所以成本高。”除了开放市场,还有消费者贪图便宜而忽略品质的心态。Ieva惋惜地说着当年的牛肉多么好吃,看到它们怎么被喂养,每天放学后到农场上去和牛玩,彼此熟识。
村子空空的,只有老人站在门口等待着他们的儿孙前探望。大家都忙着工作,有的在里加,加入欧盟之后,更多人去经济环境更好的西欧讨生活,回家哪有那么容易。
晚上回到里加,记起曾在1930年代到过里加的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写下了“里加,北方巴黎”这样的话。如今这座城像一位落寞的贵妇人,眼看着昔日宾客纷纷投向他家,也只能任波罗的海的风默默地吹过曾经华美的建筑。天色一直阴暗,街上萧索,年轻人无多,整个国家好像是中国的农村,劳动力全部输出,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还好欧洲没有户籍制度的歧视,小孩可以跟着父母在移民城市生活,上学也不成问题,所以拉脱维亚(还有其他许多东欧小国)失去了自己的产业和就业,也就只剩下了老人。Ieva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决定回国建设,她也会感到寂寞,里加毕竟没有我们曾经上学的那些城市更有活力,有许多心性相近的年轻人。工作也不太好找,已经几个月,Ieva还是在零星地做些事情,等待更合适的工作机会。然而她感到故土的召唤,愿以自身的回国给这样的环境带来些改变。我很尊重她的选择,特意做了一顿中餐,愿她的理想和事业像中国的酱油一样源远流长,越来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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