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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过年的事

By 洁尘 2014-01-18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9161人阅读

小时候,我住在成都北城的成都铁路局大院。对于过年,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搬进单元房之前的筒子楼的时候。公用厨房,谁家做什么年夜饭都知道。

我父亲是上海人,我家的年夜饭会做红烧肉、狮子头、炒年糕什么的。我父亲还会用一个大勺在蜂窝煤炉子上做蛋饺:大勺里有少许热油,搅好的蛋汤倒进去,一转,就成了一张精致圆润的蛋皮。待蛋皮冷了后,放进调好的肉馅,边缘压紧,然后加佐料炖煮一阵,再配上菠菜,实在是美味无敌……

隔壁几家都是北方人,有河南人、河北人,还有东北人,他们的年夜饭一般是菜和肉炖一大锅,再蒸上一大锅馒头。河南人那家的女儿是我姐的同学,又生气又羡慕地对我们说,你家的年夜饭才叫年夜饭呢。我家的狮子头和蛋饺做好后,都会分送一点给邻居们。那时我很生气,为什么他们几家都只送馒头给我们?

入乡随俗,不管原籍是哪里,到了四川,到了成都,过年自制汤圆就是必须的。


在我的童年,制作汤圆是家家户户的一桩大事,每家的母亲都会很紧张地吩咐孩子们各自的工作。先是排队到粮店买回糯米,放在大盆子搁水浸泡一夜,待第二天借回石磨,就可以推汤圆粉子了。磨子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它是谁家的呢?谁家会置办这么一个平时没用过年专用的笨重家什呢?但似乎很多宿舍楼里总有一家有这个东西,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始预定,各家排着队使用。要到排到的头天晚上才能泡糯米。

推汤圆粉子的过程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种带有游戏性质的劳作,全家都上阵,父亲转磨柄,母亲往磨洞里添糯米,我姐拿着小勺添水,我拿着小勺把碾出来的雪白浆汁往扎在出口处的白布口袋里赶。一口袋鼓囊囊湿漉漉的粉子磨好,扎好口子,架好凳子,横放一根棍子,把口袋吊好,下面放好接水的盆子,然后,就要开始另外一个工作了,那就是做芯子。剥花生、核桃什么的,剥好之后伙着芝麻一起舂成泥;这一切前期工作做好之后,就守着妈妈身边看她加白糖、猪油什么的,顺便还可以舀上一勺先吃。

一般来说,所有的工作都会在大年三十之前做好,初一早上解开已经吊得半干的布口袋,挖出粉子来,包上馅,下锅煮过年的第一顿汤圆。成都话里说美女是粉子,估计就是从这个汤圆粉子的典故来的。那真是雪白细腻柔滑动人的东西,拿来作比皮肤白皙细腻的成都美女是很合适的。

成都的文化公园几十年来都会在春节期间开办灯会,一般会在二十八左右开灯,一直要延续到十五元宵节之后才闭灯。对于当时我们小孩来说,春节期间由父母领着去逛灯会是一件盛事。一般来说,我们下午就会去公园转转,顺便到灯会附属的小吃展上吃小吃,比如酸辣粉、三大炮、张凉粉之类平时很馋但不容易吃到的东西。

白天公园里扎的灯虽说看上去也是五颜六色的,但那些铁丝、竹杆的框架和浓厚粗糙的彩纸,看上去很俗很难看;可是,夜幕降临一开灯,整个世界就全变了,一切都显得那么精美梦幻。那种景象在还是小孩的我心里唤起的是美妙无比的感觉。那时我小,但我也明显感觉到夜与昼之间的巨大区别,感觉到夜色的遮盖作用模糊作用甚至提升作用以及灯的神奇效果。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不愿意白天先到公园里,我希望直接在夜晚目睹辉煌和绚丽的场景,可是,那时又有哪个小孩能放弃小吃的吸引力呢?在灯会吃,这对大人孩子来说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毕竟平时不能这么全面集中地选择小吃。


成都现在每年春节还有灯会。我会带孩子去看。我不激动,孩子也一点不激动,都很漠然。这可能是平时的城市光彩工程看多了,完全没有任何新鲜感了。现在,过年越来越没有年味,跟仪式感的严重缺失有很大的关系。谁还会那么费力地去做汤圆呢?超市里速冻汤圆不知有多少个牌子,而邻居之间也没人会端着一碗自家的汤圆去敲门来个彼此交换暗中较劲了。对过去的汤圆,过去的春节,我有深深的怀念,这中间一方面是怀旧情绪在起作用,另一方面,我怀念那些需要一定的难度和很多工夫很多付出才能获得的东西。我说的不光是汤圆,还有很多很多,这可能也是我们现在越来越便利的时代一个大遗憾吧。

这么多年,只有一年我没在成都过除夕。2011年,我跟着天津 籍的 先生,带着孩子去天津过年。先生天津生天津长,在天津上完大学后就跑到成都来了。离开天津的一个原因就是人情厚重规矩繁多,特别是过年,按先生的话说,他小时候,每年过年,除夕守岁,一夜没睡,初一一大早就开始拎着礼品盒子四处拜年,累得晕头转向的。相比之下,南方较为随意轻松的人际关系和礼仪规范,让他觉得轻松舒服。我先生到成都20多年了,每年都会回天津探亲,但都避开了春节这个坎。近几年,人到中年后怀乡情越来 越重的 先生想回天津过年了。终于,我们成行了。

去天津过年,我是既向往又紧张。我出生成长在成都的一个移民家庭,在成都没有亲戚,从小家中只有父母和姐姐,十分清淡。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而且又生活在仪式感本身就比较稀薄的成都,对年味浓厚的北方春节是相当好奇的。但我知道,仪式感的成立是由很多老礼老例构成的,像我这种散漫的南方人,到了北方大家族里,会不会有很多不得体的地方呢?

我先生行六,上面五个哥哥。除夕之夜,年夜饭果然十分热闹。我发现,从着装上讲,我就不合适。所有的女性亲戚都是红衣,讲究喜庆的味道,就我一个黑衣,十分扎眼。我的衣服基本上都是黑白灰褐色系的,早知道我怎么也得买件红毛衣红衬衣什么的带着。没人埋怨我。我先生也说,没什么,这不算规矩,只是个人的习惯爱好而已。但我自己觉得有点煞风景。

7天的天津之行很快过去了。非常愉快。现在的天津,像我先生这种住在天津老区里的传统大家族,也省去了不少过去的繁文缛节,所以,在亲友之间的应酬里,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繁琐劳累,但在一些保留下来的风俗习惯里,恰到好处地将温暖动人凝结起来:已经去世的公公婆婆牌位前缭绕的香蜡和贡品、除夕午夜12点震耳欲聋持续良久的烟花爆竹、守岁后初一清晨嫂子十分利索地包煮出来的素饺子、婶婶们的红缎袄子和插在鬓角的红绒花、穿梭在哥嫂各家一顿接一顿的考究的家宴……在我先生那里,这是他的家,是他熟悉的一切,不同的是,父母已经去世,这令他相当伤感;在我儿子那里,这是他的老家,是可以逛庙会、有烧饼和豆腐脑这种美味早餐、一上出租车就听相声的城市,这让他十分欢喜;在我来说,这是我的婆家,是一个方言风趣诙谐人情浓厚温暖的城市,是一个在当下日渐平面化一体化、城市特色越来越模糊的时代里,依然保持着仪式感和风俗特色的城市,这让我欣赏和怀念。

洁尘

作家,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报社文化记者、副刊编辑、出版社编辑等职;现居成都,从事职业写作,出版有散文随笔集《碎舞》《华丽转身》《提笔就老》《草莓的亲戚》《禁忌之恸》《小道可观》《生活就是秘密》,长篇小说《酒红冰蓝》、《中毒》《锦瑟无端》等20余部作品集。 TA的窝 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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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先后供职于《信报财经新闻》和出版社,现从事策划编辑工作;昆明人,北京受教,现居香港,每周一篇月旦城中小事,怕被记仇,用假名;喜欢历史但不穿越,喜欢军事但不好战;纸上旅行没有边界,信三分,七分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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