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流:木桥在,灵魂在
运河札记(一)
在中国西高东低的版图上,有一条河,它南北纵横,由人工挖掘,贯通中国五大自然水系,全长约1797公里,是全世界最长的运河。2014年6月22日的世界遗产大会上,包含这条运河在内的整个中国大运河,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它是京杭大运河。
大运河以它丰厚的历史底蕴,悄无声息地流淌在中国富饶的平原上,滋养了万千子民。它流经的地方,有的至今繁华依旧、有的早已没落不堪。但无论时间怎样轮转,那些吃着运河水的人们,今天仍然沿着这条古老的河道,延续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
在回程的车上,我始终琢磨着刚才问路时一位当地人对我说的一句话:你是来看运河和木桥的吧?这句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却引起我不小的惊愕。虽然我扛着行李和相机,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来旅游的,可也不至于如此精准地切中要害吧?看当地人成竹在胸的模样,想必大运河申遗成功后,这南运河和独流木桥,确实吸引了不少访客。
独流镇的名字我是从一座念起来很拗口的桥——“独流减河特大桥”——得知的。独流减河是为防止水害,由民国政府规划开凿,又因时局动荡半途而废,最终于1953年全线竣工的河道。历经一波三折修建的独流减河是当时华北地区第二大水利工程,周恩来在1954年政府工作报告中,认为这项工程是“过去几年内修建的很多大规模的水利工程”之一。这座横跨减河的大桥,因多了一个“特”字,而倍显巍峨。桥上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桥下奔涌的河水东流入海。独流减河完成的是行洪,特大桥完成的是联通,两者一横一纵交叉。
(独流减河特大桥)
世间之水,唯是不二,天下之桥,莫过于此。我对运河与木桥的好奇由此被勾起,在与今天遥遥相隔的百年前,它们是怎样通联与行洪的?
独流镇地处天津静海区,地势南高北低,子牙河、大清河与南运河于此汇成一流,因而得名“独流”。独流镇始于宋辽,兴于明清,是一座千年古镇,也是运河时代极为重要的一座水旱码头。公元608年,隋炀帝开凿隋唐大运河永济渠取道于此,河道里船只往来、车水马龙,镇子上字号鳞次栉比、灯火通明,独流通漕行运达600年之久。不仅如此,当地人就地取材,依靠甘甜的运河水,酿制白酒与米醋,靠着运河的天然通惠传播,更是闻名遐迩。元朝建都后,太祖修建京杭运河,在隋唐大运河的基础上去弯取直,从京师直下杭州,静海独流段运河渐渐远离了漕运干道,而独流仍以百年的历史文化与财富积淀持续繁盛。
相传1936年,一座木桥出现在运河河道上,贯通镇子两岸。这座木桥由日本人修建,它改变了独流镇人民摆渡过河的生活。从此,木桥便成为了独流镇的交通要道,服役至今。
(独流⽊桥远观)
站在桥头上,我好像看到了那时候的木桥和运河。桥身曾经被漆上栗色油漆,风雨侵蚀了它的表面,渐渐露出木头原本的纹络,后人一遍遍漆上不同品质的蓝色或绿色油漆,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或许,这桥原本是有花纹和雕刻的,只因为年代久远,那些精致的细节早已被磨蚀,只剩下简朴平整的栏杆。或许,恰恰是桥墩旁的几根迎凌柱,破开了冬天浮在运河水面上的冰,才使镇上人冬天吃到鲜美的鱼,行船人无碍前行,将漕粮如期运抵京城。
(侧观⽊桥,结构严谨,承⽴合理)
我仿佛也看到,木桥就是独流的生活。桥面曾经铺就的是厚厚木板,踩上去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声音早已是人们日日生活的声音:王家四老爷去给老太太买胭脂要通过它,李大娘拎着鸡回家做饭要通过它,狗蛋从运河里捞出鱼伺候岳父要通过它,孙先生娶姨太太时要通过它,张婆婆给产妇接生时要通过它,富贵扛着枪参军时要通过它……木桥是独流的灵魂,人们赋予灵魂以血液。“咯吱”声是木桥的标志,生活的不断擦拭让它历久弥新。
(⽊桥依然在⽤,⾏⼈却稀疏很多)
现在,木桥仍在使用。桥面重铺了木板,桥墩由钢铁加固,禁止机动车通行,被列为历史文物。原本是全木质结构的桥体,因种种保护,倒显得十分坚固。只是木桥失去了“咯吱”的声音,桥下的河道也早已无力行船。
(桥下的运河⼲涸,河床⻳裂)
风雨飘摇80年,木桥见证了运河的衰落,承载着独流的变迁。大运河独流段逐渐干枯,漕运也随之画上了句号,退出历史舞台,只有木桥还横跨于两岸之间,行使着通联的职能。这座依运河而兴败的漕运码头,归于寂静,远离尘嚣,过着它独自的生活。
九月中,玉米收割的季节,有些院落门前铺晒着玉米粒儿,一颗颗玉米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黄金”堆旁,街坊四邻组起了牌局,麻将牌哗啦啦碰撞的声音,好像铜板叮当作响;理发店老板张罗着儿子将两把崭新的剃头椅搬进店里——这椅子仿佛小的时候见过,昏暗的理发店还没有开张;一辆破旧的大二八自行车靠在墙角,男主人蹲在屋子中央正吸溜溜吃面,一旁女主人带着两岁的娃娃坐在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主街道上,汽车、电动车和行人摩肩接踵,吆喝、叫卖、喇叭声交织一片——商铺都使出浑身解数推销商品;小空地上,只有四只坐骑的旋转木马在“唱”着歌,首首都是孙佳星时代的经典曲目。
(独流镇,过着它独自的生活)
木桥已褪去了光鲜的外表,运河也变成了一条低矮的坑道,独流镇像一位老者,安静地生活着,他内力深厚,定力十足,如我一般的探访者出现,丝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这里的人们生活在某种既定的秩序里,安定,恬逸,只有当我俯下身去,向坐在街旁的几位镇民询问如何搭乘公交车时,才能感受到他们声音里透着的那股子骄傲。这骄傲是一种从基因里传达出来的优越感,是因那座没有垮塌的木桥和未被岁月填平的河道支撑着的,傲岸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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