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区秋日的步行
福与花儿的滇藏线之旅(三)
今天午后去八廓街上转了一圈,看见许多虔诚的藏族人。天气冷起来了,这是拉萨旅游的淡季,但因为农闲,却是藏族人朝圣的旺季。八廓街上桑烟袅袅,与你擦肩而过的藏族人手转经筒,心无旁骛地念诵着经文,身上有酥油、藏香的气息。日光的温度令人留恋,每次重新步入一片阴翳中都勾起一段回忆。藏式茶馆里人声喧哗,多是听不懂的藏语。穿绛红色衣袍的僧侣与流浪的人坐在一起。磕长头的信徒已经到达大昭寺墙外,更多的人们则仍在路上。这可能是一年中,拉萨最像拉萨的时节。在深秋的薄日下,随着转经的汹涌人流不费力气地前行,恍恍惚惚。无论来多少次拉萨,回想起来都如同大梦一场。
二十天前,当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经历了连续几日艰辛的跋涉,从雨崩回到飞来寺,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坠入了这场梦境。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大雾,雾气时而稀薄,时而铺天盖地席卷一切。明明就在面前的雪山却一无所见,湿冷的雨雾在路面如一条浅河流淌,忽而又卷起大浪升上天空。
我与花儿每天都在走路,体力好的时候走很长时间,走不动了就在国道边搭陌生人的车,只要在傍晚前能抵达一处小镇旅馆便算完成了一日的行程。相比于搭车,步行始终更令人印象深刻。
在飞来寺的大雾里,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互相之间没有交谈,走了很长时间,然后折回,在同一间旅馆的同一张床上抱着睡觉。夜里醒来,我打开电脑写作,她抱起吉他唱歌,然后祈祷明日雾气会散,再定了闹钟,抱着彼此睡去。旅途中总有一些哪里也去不了的日子,只能在浓雾中兜兜转转。这种时候要沉住气,一定要互相鼓励。长久地生活在一起,需要持续地给予对方能量(生活的勇气)。
进入西藏,行走并入318线。芒康,左贡,邦达,八宿,每天长时间地赶路,有轻微的高原反应,夜里感到晕眩。抵达然乌后决定休整一日,清晨起床晾晒衣物,去雪山环绕的宽阔草甸上寻觅然乌湖的踪迹。
朝山脚下泛起水光的方向步行,远看开阔平整的草甸实际上遍布沟壑,有小河阻隔其中,河滩边缘泥泞潮湿。沟壑中有啤酒瓶,坏掉的塑胶拖鞋,和被遗弃的玩具。有牦牛角,和炫白的羊骨。鞋子上很快沾满了湿泥,步伐变得沉重。前往远方水光潋滟的地方需要绕过河流,迂回婉转,踏入淤泥,跨越沟壑。尚不确定那是否便是然乌湖,我们已经走不动了。在一处平坦的草地上铺开毯子坐下,吃背包里的零食和水果,看成群的牦牛从我们身边经过。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刮很大的风,听花儿弹琴唱歌。
“这地方不像是湖底么?”你看扎进土里的玻璃瓶,腐蚀的木头,沉没在大地上的挂钟。“也许这里就是然乌湖了,雨季将一切杂物冲积于此,而此时,我们正坐在干涸的湖底。”这是第一次偶遇。
三天后,我们在波密县卓龙沟经历了另一次奇妙的偶遇。卓龙沟位于波密县城扎木镇南面六公里的一片原始森林里,“卓龙”在藏语中的意思即是“圣地”。这片圣地在当地是专为树葬不到一岁的孩子和土葬高僧的场所,风景优美,游客罕至。我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呢,既忘了带登山杖,又忘了背吉他,那天是个让人健忘的日子。
山路攀爬得很辛苦,山峰之间有高耸的雪山,道路两旁,牦牛悠闲地嚼着落叶和杂草,荒废的木屋四周,悬挂着密集的经幡。当我们迷失在一片包裹死婴的襁褓架在枝丫上的树林中时,已经天旋地转,听见阴冷的风在树梢间呜咽,不知从何方传来隐约的牛铃声响。我安慰花儿说,这里只葬不满一岁便夭折的孩子,所以环绕我们四周的都是世上最纯洁的灵魂,不必为他们害怕担忧。回程,我们在山路上偶遇一辆附近僧侣驾驶的汽车,他们停下询问我们去哪里,他说他们去镇上另一座山上的寺庙。我们问,是小河尽头、山上有金顶的那座寺庙吗?他们说是的。我们说,那么我们也去那里。
听藏区寺庙中的僧侣诵经足可以消磨一下午光阴,那些在佛殿中听经漫步的时光是我最喜欢的。在佛殿中散步,很少杂念,累了在花纹好看的羊毛毡上歇息,点一支藏药制成的卧香。听人敲鼓,鸣钟,念经。自己也敲鼓,鸣钟,念经。呼吸,眨眼,一念生起又寂灭。世上有人是这样度过一生。而我与花儿只能在此短暂逗留,身心都需要继续向前赶路。就像有部电影里说的,“命好的人做了喇嘛,命不好的人去了远方。”
一日,在鲁朗镇附近,路过一座高原牧场,目力所及,只有牛马,荒无人烟。两人决定穿过牧场,去雪山脚下的村庄住下,第二日再在附近散步。也许第三日也在附近散步。谁知睡了一觉醒来,天空中阴云密布,落下细雪。天地间的景致一改昨日旖旎,只觉荒凉肃杀。
寒冷极了,哪里也不想去,两人在空空荡荡的村庄中找到一户藏族人家,在炉火旁烧柴取暖。阿婆出门去了,放心留我们两人在家,电视里播放着说藏语的电视节目,一只白色的小土狗一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吠叫。我们烧水,两个人吃了一碗泡面,之后瑟缩在炉火旁取暖。既不见花海,也不见林海,没有石锅鸡,也没有锅庄舞。这和印象中的鲁朗不太一样,和我上次来过的鲁朗不太一样。
“神仙居住的地方”,这是“鲁朗”在藏语中的意思。从这里到拉萨还有五百公里。有时候五百公里很短,有时候五百公里又像绝不可能缩短的距离。花儿问,“我们永远生活在这里怎么样?”我知道这是充满幻想色彩的假设,但我说好。我说,“好,我们永远生活在这里。”
想象一下,我们就一直在这座雪山下的小村庄中,从出生到现在,从现在到死去。没有人旅行至此,我们也从未去过他处。我迷迷糊糊地望着趴在我腿上正做着梦的花儿,在我将睡去、仍醒着的片刻,窗外的风雪似乎猛烈起来了。
今天醒来,午后我去八廓街上转了一圈,看见许多虔诚的藏族人。就像在一个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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