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次大陆
虽然屡屡对自己说,下次重返次大陆,还是三年以后吧。可是,这样的誓言往往没有超过半年,我就会重返印度。此刻,我已经在列城的阳光下,喝上了城里今年才开的第一家咖啡馆的咖啡拿铁,和一个来自印度东北邦靠近缅北的,长得和我差不多的浪人聊天。
说来也奇怪,印度好在哪里呢?一个比中国还要拥挤,加塞儿的人也比中国多,贫穷和脏乱覆盖了国土中央的大部分地方,到底有什么魅力,我也很难用“精神”和“神佛”这样的思路来说服自己,毕竟直到如今,我还是个无神论者,印度最热门的长期旅居目的瑜伽和禅修,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也许我得承认自己就是个好看热闹却又凉薄的围观者,刚好印度人又总是不吝展示自己对“传统”热闹的种种表现。当然了,他们也很爱表现自己的现代化和民主,这种看似矛盾的心态,正是古老文明、第三世界、殖民地、民族主义等奇奇怪怪又典型的20世纪标签发展到今天的混合体。虽然中国、伊朗、泰国、埃及等等国家都有这几条因素,可是他们的一致性都太强了,哪儿有印度来得这么丰富呢?
印度是这样的世界,有古老并影响了世界的自身文明,却又极其丰富地与世界其它文明杂交和融合在一起。希腊、波斯、英国乃至中国的文明对今日印度的成型可以说非常重要,一杯典型的印度奶茶,茶是中国来的,却是英国人在本地培育的,用的香料是印度本土的,这就是印度饮食世界的复杂之处。
大部分人进入印度,理所当然地从北方开始。那里有恒河,有泰姬陵,有圣徒和瑜伽,以及一日三餐辛辣的各种糊糊相伴。
恒河平原到底紧贴着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山的这一边,也有不少使用藏文的族群,非常感人的是,这些佛教徒居然有手拉汤面的存在,他们管这叫Thukpa ,里头最有名的品种又是Amdo Thenthuk,翻译过来就是安多面片。这下你明白了吧,安多草原就是青海草原,这一碗有肉有青菜(通常也只是莲花白)的面,来源是河湟地区的回族拉面,哪能不让一个吃了一个月糊糊的中国人边吃边想击掌喝彩呢?其它的食物也特别熟悉,Timo是花卷,通常配一碗白菜粉丝汤就是一顿,更不用说蒸饺momo了,可以说,印度的喜马拉雅食物,其实是中国北方文化通过西藏对印度的一种影响。
喜马拉雅的温柔乡往往短暂,穿越次大陆,你还是得学会老老实实面对这糊里糊涂的世界。自从我在加尔各答的诗人大厦旁边,跟随那些干净得体的上班族在维多利亚式大厦环绕的街头路边摊来上一客孟加拉典型的咖喱鱼饭,当微微焦香鲜辣的鱼肉和泡菜、豆汤混同一颗颗长粒的孟加拉大米送到口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咖喱世界,是我可以无穷尽发掘的旅行礼物。
然而加尔各答的餐厅里并没有“孟加拉咖喱鱼”这道菜,尤为抱歉的是,甚至整个北方都没有“咖喱”这道菜。咖喱是次大陆之外的世界人民,赋予印度式烹饪的一个标签,代表了无穷尽的香辛料,切,捣,舂,加入汤汁和食物,最终消亡于艳红或碧绿的糊糊世界中。
说到底,咖喱一词的来源,是英国人引自南印度泰米尔语里的“Kari 酱料”一词。如果一个北方的餐厅,菜单有咖喱肉,咖喱蔬菜,那他不是指用的是南方的调理方法的酱料,就是完全为老外准备的。也许他的咖喱,调理方法是来自曼彻斯特呢,可以说在现代印度餐这件事上,英国人确实得力甚多。北方人,用得最多的调味类型叫“玛萨拉“,甚至那满是豆蔻香的印度奶茶,也被称为”玛萨拉茶“。
印度食物的人文地理划分,与中国有一种迷人的类似。北方大部分是吃面的,平原和沙漠里,各种馕和饼,蘸一小碟羊肉咖喱,就是典型的一个午间简餐,这与波斯和中亚息息相关,馕和抓饭就具有相当的一致性。南方则是鱼米之乡,午餐晚餐被鱼饭占据不说,早餐不是米糕就是米粉。北方人吃米的例外,偏偏和中国一般都在东北一样,便是恒河和雅鲁藏布江交汇的孟加拉和阿萨姆,那广阔泛滥的冲击平原,鱼米的丰收,很难不让人想起乌苏里江上夏日的渔获。
当我从德里飞到印度的西北边境,印控克什米尔的首府斯里那加时,感觉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高鼻深目白肤的克什米尔人,看起来更像波斯人或是喀什噶尔的维吾尔,与黝黑矮小的南印度人差别非常大,食物也更接近中亚一系。在老城转悠时,碰到了婚礼在举行,几个壮汉,在当街手打著名的克什米尔羊肉丸,要确保一整天的欢愉。主人家拿出黄灿灿的香甜抓饭给我们尝时,我好像回到了塔什干或是伊宁;可是待醇厚咖喱汁熬出来的羊肉丸放在抓饭上时,立刻又回到了印度,尽管那柔软而韧香的羊肉丸,咬下去竟然让人想起了狮子头和潮州牛肉丸的混合质感。
与这些北方的重口味相比,南方沿海简直就是清新的椰风了。我尤其喜欢喀拉拉邦,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十世纪就皈依的叙利亚基督教徒,因此除了鱼之外,牛肉在餐厅的菜单上也随处可见,甚至还有猪肉,大部分餐厅也供应酒,这在戒律颇多的印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科钦城堡外,海岸上那些传说是古代中国传来的捕鱼杆下,一箱箱的渔获摆着任人挑选。我挑了一条鱼,随便指了一个没有尝试过的做法,厨师端上来的竟然是神似酸汤鱼的一碗。舀汤入口,青芒果和罗望子的酸甜在香叶的伴随下,把鱼香融合得淋漓尽致。
可是最难忘的,还是在一个贫民家里的一餐。喀拉拉以与大海联通的运河出名,水道四通八达,是椰林和稻田间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我在旅店的帮助下,被一个黝黑的老实人在小船上漂移了一天,遇见了知道蒋介石和毛泽东的渔民(喀拉拉长久以来由共产党和左派执政,农民识字运动轰轰烈烈,在印度算是率先扫除了文盲),进了他孤零零杵立在稻田里的小屋。他羞涩的太太拿出香蕉叶,在两个女儿的照片下盛上为我准备的午餐,那简单的豆子糊糊,烤鱼和腌青芒果和蓝色的未知咖喱汁都格外好吃,甚至还有应该是煸炒出的青菜丝,不再像北方一样,以面饼和糊糊打发。这鱼糜的味道,甚至又已经到东南亚了。
========================================================================
微信公众账号:“寻找旅行家”,每天为你精选一篇有见地的独家专栏文章,欢迎关注,互动有奖^_^
上一篇:西北之路:从囊谦草原到须弥山
下一篇:一个中国人和一家中国人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