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少爷今何在?
时间带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留了这一幢幢红砖洋房于台风雨中静穆。
向南近珠江,往东是珠江新城方向,朝北为白云山风景区,往西则是老广州旧城,红砖洋楼、别墅与丑陋的水泥大楼夹杂的大社区,其中心就是这一街边雕塑。三男一女,不高的身量、得体的衣着及自信的神态,昔日由有机物无机物组成的热血之躯,化作传说,经历百年风雨,符号化为这一组材质不明的街头一景,所谓的东山少爷便是。
遍布全球的华侨、华裔对满清政府素无好感。辛亥之后,华夏光复,国运勃兴,革命的热情转化成建设的激情,曾作为革命大本营的广州也不例外。老广州城外,东山口这一带,本是基督教徒围绕教堂聚居之所在,而新起的民国权贵也青睐此地,再加上爱国华侨真金白银的加盟,从1920年代末开始,城郊东山口成了民国时代华南的“雄安特区”,往昔的荒野遂成繁华,“驱车出东门,循百子路而进,遥望楼台层起,与岗陵上下,红墙碧瓦,万户千门,已可窥东山壮丽之概……”。
从人称“南天王”的军阀陈济棠、华侨巨富,到岭南派画家、中山大学教授、美国传教士等,华南地区时代精英散布在东山这八百多幢洋房、别墅里,而从这些“墙门”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因为有着不凡的家底,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家风、华洋结合的优质教育,以及可以期望的人生规划前景,遂有了带有品牌性质的、颇为赞许的“东山少爷”的头衔,与之门当户对的婚配,只能同样也是美誉连连的“西关小姐”担当了。
其实这些东山少爷们的大宅,就建筑而言,绝大多数只不过是一般中产阶级的民居而已。沿中国大陆东部海岸线,由北至南:青岛八大关德式、法式别墅群;老上海英租界、法租界内的民国建筑;厦门鼓浪屿上的红砖大宅都比它气派、考究。东山洋房的建筑用红砖大概是宥于当地土质的因素,在漫长风雨的浸蚀下,都泛白、变粉了许多。接下来一百年如何支撑着实让人担忧。还有它的内部结构,一如其附近的名校,如培正中学、执信中学之名称所传递的美学旨趣,皆方方正正,近于呆板。龟岗大马路、新河浦路、寺贝新街、署前路、达道西路、山河后街……一路逛下来,达园、明园、隅园、简园、基督教东山堂、培正小学……除偶遇一疯狂抓拍的学建筑的女生之外,不见一个游人。
心里间或涌起登堂入室的愿望,最后在春园实现了。
春园得以开放的原因,在于它曾经是中共三大召开期间毛泽东等代表的下榻之处,后来还入住过孙中山的苏联顾问鲍罗廷、加伦将军等名人。楼分三层,每层皆朝南、朝北各两个大房间,中有过道,过道中段左为楼梯间,右为一小夹间;陈设布置上也作了些还原处理,但在气度上,与江南小镇南浔张石铭故居内西式跳舞厅之奢华不可类比。二楼、三楼有广东省宣传国家安全法之教育展览,有间谍手法、反间谍案例介绍,门口椅子上瘫坐一中年保安,进去出来皆无声息,想必是放松警惕、睡着了的缘故。
而我在之后的许多天,“东山少爷”这四个字始终在脑海里盘桓不去。这些衣着时髦、英文流利的俊美儿郎,因着东山这一华南中枢之地,和彼此不凡的家世,在民国的“黄金十年”尚能优游于世,然后之后呢?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美苏冷战对抗、大跃进、文化大革命……这些少爷们之后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我登录了东山区域的培正中学、执信中学等学校的网站,想从校友录上找寻一些蛛丝马迹。但生于1920、30年代的东山少爷,其事业成就足以令母校骄傲而载入校史者,寥寥无几。
少爷们成长之后的人生岁月,或隐姓埋名、匍匐于穷街陋巷;或粉身碎骨于历史的绞肉机。
好在我偶然翻阅“南天王”陈济棠的传记资料时,看到了这个名字——陈树柏。
周有光先生曾概括中华民族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历史进程,无非是神学、玄学和科学三个阶段。陈树柏之父陈济棠所信奉的,就是儒学、三民主义和命相学说的玄学大杂烩。陈济棠位于东山的公馆洋房内,设有祀奉吕祖的密室;他视洪秀全的祖坟为龙兴之地,购之迁葬父母,以图先祖护佑、问鼎中原;陈济棠提拔部下,均由其兄陈维周相面判断其是否忠诚……出身于这样家庭的陈少爷,在1947年母亲亡故后,毅然考取成都军校,国民党败退海南岛时屈居国军连长;后弃军就学,经台湾去美国,读博士,搞研究,做教授,成就为国际知名的科学大家。
但他毕竟是“南天王”陈济棠之子,中国大陆一改革开放,他即从海外上书最高领导人,获其首肯,拟在深圳创办“中国实验大学”,后未果,复又于硅谷创办“美国国际科技大学”,终圆旧梦。
其人其事,是谓传说中的“东山少爷”之海外传奇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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