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夏天
我奶奶这些天一直在搞怪。
高温近四十度的晴朗天,老人家脚穿橡胶雨靴,踱到东踱到西。说是防蚊子咬脚。她柱了拐杖的身体弯成“?”的形状,驼背上塞了块硬纸板,顶着斜襟布衫,方方正正的一块,很是扎眼。也说是为了不让蚊子隔着的确良布衫叮她的“驼峰”,那地方痒起来,九十三岁的她想挠都够不着。
热浪滚滚的村子里,年轻人都进城去了,留下不多的一些个老人,蚊子们为口粮也着实苦恼。
因为要照顾老人,我城里乡下来回跑。一般是黄昏时分回老家,打上空调睡到早晨三点多,天还没亮透,猪棚外藕田里舒展的莲叶挤挤挨挨,呈墨色,叶底下静水沁凉、青蛙齐鸣,我和父亲结伴去葡萄园采摘。所谓的现代农业几乎没有不搭塑料大棚的,种葡萄也不例外。“住”在塑料棚里的美国红提早熟透了,沉甸甸的,样子煞是好看,可这些红润透亮的、甜蜜的葡萄其实是“愤怒的葡萄”,它们值不了几个钱,它们在水果批发市场大量堆积,它们与地下酒窑里的葡萄酒无缘,它们进不了超市就只能在烈日爆晒下腐烂。
眼之所及,以前绿油油的水稻田现在是连成片的塑料大棚,整个平原像是一场名为“包裹大地”的行为艺术的现场;光,带来热,塑料薄膜把热反射到半空中,形成翻滚的热浪吞噬着夏天。
真不知道这一年又一年的酷暑是怎么挣扎着渡过来的,反正,人成了“寄生虫”,寄生在空调间,寄生于冰西瓜,寄生到微信里……丧失了创造力的人们以逸待劳,只等秋风起,眼盼气温低。
但也有不那么消极的,否则也就没有避暑这么一说了。五月份就在酒桌上听人谈论如何去非洲,约翰内斯堡、肯尼亚什么的,说是我们这儿最热的时候,非洲那边正凉快着呢。地球好歹是圆的,有赤道也有北极呢。我们赤着膊苦熬,非洲兄弟身黑如炭、咧着一口白牙猛敲手鼓舒服得不行也是有可能的。老仲本来也参团非洲行,后来却变成了全家三人团贵州游,硬生生地遗弃了自家的顶层花园,和一条拉布拉多犬。
狗我可以不管,花花草草却缠上了我。贵州三人团临行前特地登门拜访,赠以楼下电梯门禁卡和家里的钥匙,并继续他们在电话里的再三感谢。很快地,荔波渡假酒店的照片出现在老仲的微信朋友圈,我点了赞,太阳还没落山就骑了个小黄车去老仲家。
顶层花园十几平米的样子,种的花花草草很是杂乱,石榴、月季、吊兰、铁线莲什么的,是我叫得出名字的。还有一些花草,也常见,可不知学名。我在露台的洗涤池里找到蛇形水管,接上龙头给花草下了一场小到中雨。之后我就跑乡下去了,等到再次出现在老仲家的花园,情况已经很糟糕。花茎耷拉着,叶子枯黄,盆里的泥干硬得龟裂、发白,我只能给花草浇一场大到中雨,祈愿干枯了的枝叶能缓过来些。第二天我又来浇水,并且躺在老仲家的户外椅上,装模作样地给他打了个电话。之后的三天我又回乡下去了,等到我再次出现在老仲家,站到满是枯枝败叶的露台上,我知道我惹麻烦了。我不顾发烫的地砖,搬起大大小小的花盆,移到阴凉处,并找来铲子松了土。我给每只花盆浇了一点点水,就回家给老仲打电话,极力渲染嘉兴的高温与旱情,对他们在贵州的避暑生活表达了万分漾慕,刚漂流回来的老仲居然没问起花草的事情。
等老仲一家回来,露台上就连仙人球也枯成了一个丝瓜络,扔个烟头都点得着了。寄养在另一朋友家的拉布拉多犬居然没热死,活蹦乱跳地好着呢!
送还钥匙的时候我主动提出要联系个苗圃,送一批花草给老仲家,以表谦意,出门时手里却多了一大包贵州特产和一连串的没关系。自知罪孽深重,老仲老婆没有拉黑我的微信想必是老仲在做劝解工作,事已至此,我端正态度,做好面对申讨的准备。荔波森林的避暑史也是露台花园的消亡史,老仲夫妇的微信朋友圈很长时间不再更新。渐渐地,有人了解原因,出头做了劝说工作,某天午后老仲拉了些好友微信群聊,大家七嘴八舌,说这样的烧烤天气,游泳池里挤满了人,马路表面温度达到七十五度,人如火里行,却在路上走……老仲趁机提议晚上去梅湾街喝冰啤酒。
“种花和旅行之间,我家那口子选择旅行,今后露台上不再种东西啦。”老仲私下里跟我说。听闻此言我轻松许多,我们打着哈哈,讲着八卦,空调的冷风吹得人皮肉发紧,而心却泛潮了,我确定今年夏天那么热,却没下水游过泳,一冲动,遂告知诸位晚上喝酒谁也别开车来带我,我也不坐公交车,我游着泳去梅湾街。
群里红包如雨,一阵欢呼。
还有人不信,我说我也算是跑过半马的,当下给出了水上线路:从家门口的凌公塘下水,自东向西至南湖,又沿南湖南岸到西南湖,拐入环城河,到四新春饭店后门口的柳树下上岸……
“别逞能了,没听说过南湖圣地,人大刚出台法规,不能游泳吗?”
一看,插话者是老仲老婆。微信头像由景区靓照替换成宝石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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