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那个被雪落满肩膀的人吗？

By 吴非 2017-07-27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3612人阅读

大部分情况下，只要过去的时间足够久，所有的故事叙述口吻都可以变得冷静，好像在谈论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2005年的夏天，我们去了安吉。从上海出发往南方，不过两三小时的车程。在那个坐不起飞机，高铁还没有出现的年代，这已经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远行了。而且，那里的竹海是著名电影的取景地，在大荧幕上轻盈如梦。足够远，足够美，足够便宜，这一切都足以构成一次穷学生的毕业旅行。

毕业十年，四海同窗返校重聚，班长在幻灯片里播放十年前的照片。我上一秒还在走神，下一秒就怔住了。照片里，我和隔壁寝室的柚子同学踩着个大水车。说是水车，不过是景区的装饰品罢了，并没有实际的功用。不过比大水车更傻的，是我俩的笑容。那是少年时代的单纯和开朗，是旦复旦兮的无忧无虑。

在更多的照片上，我渐渐拼接起毕业旅行的种种细节。睡眼惺忪的出发和沉睡的车厢，男生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帐篷，所有人齐心协力地手忙脚乱，到达景区后的漂流，爬山，以及在竹林穿行，在篝火边相互依靠，火光照亮了年轻的脸庞。在镜头里，我们似乎都不太顾及形象，恣意地摆出各种姿势，从中你能感觉到一种满腔的热情，即使在当时，我们还不太清楚这一份热度应当怎样用来温暖未来的人生。

我猜我的大学和别的大学其实没有太多区别，当你们谈论在网吧通宵后被锁在校门外，在黑暗料理的街巷吃到幸福感满满的宵夜，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回忆，我也能感同身受地会心一笑。所有和青春有关的情节，大概都拥有相同的风格与结构，只要改一个名字，换一个时空，你的眼泪也曾经热过我的眼眶，没唱出的情歌沉默了一千零一夜。

不过也还是有些不同。

毕业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尤其是在一线城市，房子和收入的压力比任何时候都要大。我记得很清楚，直到大三时我还没有实习过。这倒没有什么，重要的是，这是主动选择的结果。有人认为大学应该承担部分就业相关的责任，学以致用的知识才是宝贵的。按照这个逻辑，我不够有上进心。但是你可以想象，仅仅是二十年前，很多大学生并不去担心工作这种事情，卧谈的话题永远是女生和游戏，好吧，偶尔还有音乐。但是现在，我知道有更多人从大一的假期就开始为实习或出国做准备了，这就是现实的引力。

这种趋势也多少改变了毕业旅行。在校内论坛上，我粗略地浏览，发现旅行的目的地有西藏，云南，日本，旅行方式分别是自驾，包车和邮轮。在印象中，这些都更像是一种放松。可以理解，每一个用四年全力奔跑的人，在毕业前都已经疲惫不堪，只是这不太像我心中毕业旅行应有的样子。我更喜欢步行或者骑车，在太阳下流大量的汗，世界像一幅巨大的画，缓慢地在眼前展开。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校园生活的延伸，你我都不着急变得成熟，不担心错过沿路风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你和同窗多年的兄弟，不去担心分道扬镳。

想一想吧，当你独自坐在住了四年的寝室，看着剩下的三张空床和废墟一样的房间；当你拎着兄弟的包，在月台最后一次拥抱，目送火车往陌生的方向驶去；即使只是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漫天梧桐，除了蝉鸣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相信我，没有什么能够比一次淋漓尽致的毕业旅行更能够慰藉这样的离别。

那天在教室，面对画面上毕业旅行的老照片，我多少有一点伤感。举目望去，我们都变了。有不少人已经为人父母，带着孩子来参加聚会；有人成为了优秀的企业家，他们有得体的，符合身份的仪表和举止；有人在学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大学时只是一个简单的傅立叶变化就足以杀死我的脑细胞……当然，大部分人经过十年职场淬炼，正在各自的行业扮演重要的角色。当老师要求我作为毕业生代表之一上台发言时，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我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类型，从结果和过程上来看，我都在诠释着离经叛道。

站在讲台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照片和眼前的脸，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于是我说：“现在我感到有一些伤感，因为看到照片上的我们是如此年轻，充满活力，纯真。但是感觉现在自己变老了。”

台下像是微风吹过水面，掀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不过很快，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不老啊。一点儿都不老。”

又有人说了一句：“永远年轻！到了八十岁还是永远年轻！”

他们笑着这样说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因为这笑容是如此熟悉，仿佛照片上的某种东西已经在我们的生命里扎下了根。我相信没有好的或者坏的青春，但告别可以是美好或糟糕的。送别青春时，我希望可以有一座长亭，让我们缓慢地走远，彻底地诉说珍重。当茫茫的岁月淹没了我们的身影，这座长亭会给我提醒：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和你们匆匆四年，写一段光阴的故事。故事里我们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地笑着，永远都不会老。

毕业后两三年，有一次冬天去旅行，我们走着走着来到一片树林，我趁前人不备推了一把手边的松树，让白雪落满了他的肩膀。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想想，我的毕业旅行那时才算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