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红磡,我的香港
2002年,我刚刚去到深圳不久,还在沉迷于报纸上层层叠叠兜兜转转的香港故事专栏时,看到报纸说,齐豫要在香港开她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演唱会了。
啊,红磡!存在于中学时代LD播放机里的夜晚,好像一夜就踩在了脚下。
可是刚好早了一年,没有SARS的恐慌,街市卖活鸡,没有明星的离开,没有自由行,即使是深圳去香港,也是要旅行团的。
后来听了这场演唱会的LIVE CD,她唱得可以说是光芒万丈。
当然啦,艺人的鬼话也是不能信的,两三年后,齐豫又在北京开了”最后一场“。2015年的7月,她又去香港了,其他的演出,也是稀稀拉拉,一次也没少。
第二年,张国荣在春天跳楼了,梅艳芳在冬天离开了,疾病席卷后的香港,仿佛就地从文明变成了荒原,香港自由行来了。
可我并不是深圳户口。于是等到2006年,第一次出国去曼谷的时候,买了从香港出发的机票,借此在香港停留了两天。那是在旺角附近的一个三星级酒店,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逼仄的高楼和如此拥挤的广告,以及如此之多的南亚人。当我第一次慌张地离开香港机场时,发现护照不见了,机场广播叫起我的名字,奔到入口,发现地勤们都在着急的等着我,那种见到我的释然和热情,是装扮不出来的。
可是,我的红磡之旅,却是拖拖拉拉,一直到2008年才成行。究竟,并不是狂热的歌迷和演出迷。
我去看的,是3月31号的“继续宠爱”纪念演唱会,张国荣离开五年了。星光点点开始打在台上,Deanie(叶德娴)在台上缓缓唱起:
当你见到星河灿烂
求你在心中记住我
这首《明星》,尽管多少年来,多少香港舞台的艺人一次次的翻唱,尽诉心声,却没有人比她唱得更好听了,罗文不如,陈洁灵不如,Leslie张国荣也不如。然而Deanie今年也七十岁了,比徐小凤还年长两岁,再开唱的机会不大了。
毕竟是五年过去,台上唱歌的人说起当年,说起荒谬的2003年,都带笑。经纪人陈淑芬说了一大通张国荣和王菲林青霞们打麻将的笑话,袁咏仪讲旧事像在撒娇,梁朝伟,这个与张国荣在南半球成为银幕爱侣的人,那一夜没有走调。每一首张国荣的歌都是那么熟悉,只有一首歌之前没听过,是辛晓琪唱的一首怀念的,声乐式的,悠悠直上太平山顶的咏叹。
11点演唱会结束,我乘九铁回去,那时候九广铁路和香港地铁还没有合并。到了上水,发现已经去不了罗湖了,出来打车到皇岗,新界的深夜,荒山下狗叫声都没有,可也惊奇的发现,香港乡下的打车费用,并不比深圳市区更贵。
后来讲给一个港男听我来过这场演出,他说。
“哗,都算你有心啦。”
1985年,邓丽君在东京NHK大会堂对在场从香港来的听众,先是娇嗔地说“算你识做”,然后款款补上“都算你有心啦”。
情谊如此,当然有心。
后来看的几次演出,都像是探望旧友,就像你似乎真的在香港有老朋友似的,台上的人台下的人得到欢愉,就觉得世界也都还好。
也几乎场场都能碰到朋友。这些年来,广东流行曲已经死去,香港人在怀旧,而被Canton Pop 喂养大的我们也一样在怀旧。从北京,从上海,从成都,从云南,我们飞到红馆,就像唱起陈慧娴的《红茶馆》,那是一种属于15岁少年的甜甜心事。
这两年,陆续又回到红馆,看了林忆莲,徐小凤和达明一派的。林忆莲是理所当然的好听,可最印象深刻的却是小风姐——从来没有在一个演出场所中觉得自己是年轻人,只有这场除外。这是一场没有人喊安可的演出,阿叔阿嫂听得开开心心,却也在十点十分时毫不眷恋地准时起身,在灯火璀璨的石屎森林里,准时在十一点三十分饮下褪黑素。
有一点想哭,又对将来老年的自律并无怀疑。
小凤姐当然少不了时代曲。那天,她唱的是龚秋霞在《蔷薇处处开》里唱的《梦中人》,她那古老湖北腔调的国语,虽然并不字正腔圆,却典雅端方。
没有蔷薇的春天
好像竖琴断了弦
活在没有爱的人间
过一日
好像过一年
让这一场场的演出,倒像是告别的聚会。就像达明一派成立三十年的演唱会上,他们念给 David Bowie 的那封信时,眼睛有点红红。肿是肿的,可能刚刚打了针。
这么多年在红馆来来回回,对红磡周边也成为香港最熟悉的一部分。其实,那一带是最不香港的部分。往尖东站方向走,摩登公园两边是 Cafe 的室外座,一杯杯啤酒,人三三两两,楼下偶尔有空铺,不像香港。事实上,这也是香港市中心几乎唯一的“整体规划”地区了。它与历史上野蛮生长出来的拥挤的香港,看起来是那么不同。
红磡往北的旧厂楼又是另一种风景,同样方方正正,但你却看得出是由工厂区改建而来,每次演唱会结束,我们总是走十来分钟到这里,去一家潮州打冷店吃海鲜汤和腊味煲仔饭,有一次,我甚至还听见邻桌在讲昆明话。
除了旺角,香港凌晨的夜宵其实没有想象中丰富。只有永远的7-11和麦当劳,在资本主义的群星璀璨中,永不停歇。
达明一派的演唱会后,我们决定不吃夜宵,换个香港人也喜爱的方式,向歌手们致敬——走路去尖东站附近的CEO唱K。
CEO号称比Newway 更为高端,然而不过像是大陆大学城附近那种十五年前的好乐迪,在地下室,走道狭窄深深,房间细细,音响马虎,呼叫服务没有触摸屏,得打电话。
“二哥,冻柠茶两杯唔该”。
放下电话,唱爱恨情仇,感觉自己是王佳芝。
和默成说些闲话,服务生妹妹推门进来送茶,听了大惊。
“你嘅国语真系好好喔。”
“哈?我就系普通话人。”
“其实好似台湾过边嘅口音,你唔系台湾人咩?”
“No,大陆人。”
她准备出去,在门口顿了顿,像想起什么,嫣然一笑。
“我前个男友就系台湾人。”
为了表示两岸友好,我点了台湾人写的大陆题材歌曲《家在北极村》,有点怀疑,这是这间小小卡拉OK第一个点这首歌的人。然而,香港不就应该是四方混杂的港口吗?
我们几乎没有唱达明一派的歌,倒是唱了很多陈百强。
顽童还大胆开声
他说:哥哥眼睛
怎么怎么
又红又肿如像刚刚哭了十声
啊,陈百强也永远的离去几十年了。我也想去哭十声。
第二天离开香港,离境时,机场女指给我右边香港居民通道,我对她笑笑,和各国人一起去左边排队了。
短暂地与这个城市紧密的相连,已经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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