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大西洋的南方流放
谈到摩洛哥,事情总是这样的。我们去一个又一个的麦地那——城墙内的旧城,寻找“真正的摩洛哥”。但掌握了话语权的摩洛哥人,更多的在城墙外的 Ville , 那些欧洲规划建造的街道上班上学,吃饭睡觉。“新城”总是会有一些时髦的,男女各半的茶馆咖啡馆能看到麦地那的宣礼塔,抽烟喝咖啡的摩洛哥人对这古老的背景,保持安之若素的尊敬。
我们旅行通常的起点——卡萨布兰卡,就是这些掌握话语权的摩洛哥人的集中地。和欧洲七成相似的商业街道上,你并没有办法分清,你是在非洲,还是在巴黎某个北非人的集中地。
这是真正的摩洛哥吗?好像也不是全部。于是我沿着大西洋南下,到一个小时之外的 EL Jadida。这个葡萄牙人曾经殖民的城市,有着寒酸的葡萄牙城堡被列入世界遗产,与卡萨布兰卡仅有一小时的车程,却长久地被游客遗忘。乃至于没有几家游客风格的餐厅,我则在本地人集中的所谓“snack bar”,大吃了几天油炸出来的,不到四十块钱人民币的海鲜。
海鲜是那样的便宜和美味,我决定沿着大西洋南下——而不是去人人都去的马拉喀什。
于是我坐在台阶上等从卡萨布兰卡南下的巴士,两位四五十岁的妇人在我旁边坐下,说了没两句,痛哭流涕,互相安慰。半响转向我说抱歉,先用阿拉伯语,再用法语,语不成声。
啊,为什么要抱歉呢?生活总是时时艰难,时时欢乐。即使在旅途,我们也应该哭就哭完,哭完就完。
大西洋的旅行漫长而遥远,可是,很多时候,远就是美。如果那一路都有风景的话。
EL Jadida的南方是索维拉,索维拉的南方是阿加迪尔,阿加迪尔的南方是遥遥的 Sidi ifni,三天在大西洋边向南方的穿行,轰隆隆,仿佛是开往时间尽头的列车,马格里布的麦田无边无际,在没几个客人的大巴上昏睡,醒来左边还是麦田,阳光,和偶尔的一墙仙人掌,右边还是永无止境的。日落之地永不日落。海边的城镇一个个被我甩在身后,风浪声随行。
晚上九点才到 Sidi ifni,一下车,广场满满地都是喝茶的男人们,路灯下有远距离对望的少年和少女,Art Deco 风格的白色房屋高高低低沿山坡慢慢敞开,大西洋的潮声和着音乐会的声音,凉凉的,不潮。
没有人在车停处问我要不要住宿,走在海风中,也没有人用英语搭讪。但找到的海边旅馆,宽敞明亮,露台听海,音乐和海鲜饭一样鲜艳清醇,旅人能找到的理想渔港,也不过如此了。
漫步在小城之中,看到一个人对着东方长跪不起,诧异。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麦加以西八千里。
我是真实地在旧世界的尽头了。
呆了三天,终究要离开。
去车站买票,离开车还有十分钟,我冲过马路,在对面的茶馆坐下,点了一杯薄荷茶。一个摩洛哥男生点了杯茶,拿着报纸,在我旁边坐下,对我笑笑,问:“打哪儿来呀?”
“中国。”
“喔,酷。不过有点意思,你不大像大部分的中国人,可能有点像泰国人?”
他一下子把我兴趣提起来了,哎呀,有见识,一般摩洛哥见到亚洲脸还只会打招呼“阔你奇哇”和“你好”,连“阿尼哈萨唷”还没学会呢。而且他这么流利的英语,的确在这个法语和阿拉伯语笼罩的世界,显得格外锐利。
我笑了笑,回答他说:“我住在泰国旁边,那边有很多长得不像“大部分中国人”的人,都不怎么白”。
他也笑了。“哈哈,肤色是一回事,其实我是想说,你这样自自然然地坐在这里,也不太像大部分中国人”。
“哈哈哈,你是说这杯薄荷茶嘛?”我问他。满街的茶馆,好像每个摩洛哥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都给了薄荷茶和闲谈,每天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坐在这儿。每杯茶六迪拉姆,差不多就人民币四块钱。
我给他解释为什么来摩洛哥的中国人也很少像他们这样坐在街上喝茶。“中国人工作忙,而且基本都有中国胃,你们的茶太甜了。而且很多人外语不好,你看,我的英语都磕磕碰碰的,更别说会法语的人少之又少了,又不像你们,生来就要说四门语言,可以在茶馆和所有的人聊天,中国人的幽默,甚至用了北京话就完全丢掉了”。
其实,别说在摩洛哥工作的中国人,即使是来旅行的,大部分也是每天有行程任务的,舍得浮生半日闲的,像摩洛哥人一样在阳光和薄荷茶的陪伴下渡过半天的,也不多见。
他莞尔一笑,开始问我一些关于中国现状的问题,听起来很正确,但是架在许多完全不确切的细节上。
我问他:“摩洛哥也有这么多中国报道?”
“不,我在德国科隆工作”,他回答。
难怪,对工业不发达的这个国家来说,欧洲仍然是最重要的“打工“和发展的地方,尤其是前宗主国法国。巴黎的摩洛哥人社区,与这个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有的把家乡的亲戚带去欧洲,还有的跑回摩洛哥,参与这个国家持续兴盛的旅游业。
“但这是我的城市,我和你一样,来这个城市度假”。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这白色的城市,黝黑的皮肤确实像被渔港的阳光灼伤过。伊比利亚半岛风格的别墅和官邸占据了高高低低的海岸,灯塔的微光无时无刻地微微转动,青铜色的门饰,巨大的蓝色涂鸦里,黑色眼影的柏柏尔女郎的披肩被大西洋的海风吹得好像已经呼呼作响。
远处的花园旁,妇女在闲聊。她们习以为常地不会进入茶馆这个男人领地。似乎只有更洋派,更西化的咖啡厅,才能看到妇女们一起,或是同男伴出现。毕竟这是个穆斯林为主体的国家,虽然到处挂着国王一家全部穿着西方服饰的画像,显得很是开放。但就像土耳其东部仿佛进入了伊拉克一样,这里,也与时髦的卡萨布兰卡有着万里之遥。
西迪伊夫尼 (Sidiifni),这个1969年由西班牙交给摩洛哥的渔港,终于成了我在摩洛哥海岸线大西洋漫游的终站。再往南就是西撒哈拉了,穿过漫长的沙漠海岸公路,六到八个小时的车程可以抵达阿雍,那是三毛和荷西居住过的撒哈拉之城。可是,故事早已远去,我只对沙漠与海洋的平凡人世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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