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过南京(下)
(老门冬小巷)
3.
2014年2月末,已经辞职游荡了大半年的我搭乘清迈飞杭州的亚航首班飞机回国,思乡心切之下,先去南京访故人。
安请我在她工作的德基广场吃南京大牌档,跟北京的连锁店一样,听着没什么太大起伏的评弹,吃着分量不大不小的菜,扯着不咸不淡的话题,像极了毕业七年的我们介于迷雾和明朗之间的生活。
我可能要离婚了,安说。
扛着30升背包路过南京的我,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顺势问她以后的打算。
回西安。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适应南京这个鬼地方……阴气太重……
这难道就是长安摇滚女青年对金陵柴米油盐的七年之痒?你居然能忍七年!哈哈哈…… 我们相视大笑。
第二天在安家吃午饭,杰出差了,杰妈不动声色地做了一桌子菜,白白的一锅腌笃鲜,又鲜又暖;正当季的芦蒿,活泼泼水灵灵的绿,在盘子里仍保持着破土抽枝的姿态……
我们家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烧这些菜吃,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杰妈一如既往的体贴,就像还不知道安和杰的婚姻走到了悬崖边上一样。
毋庸置疑,杰妈其人和煦如同冬日暖阳,奈何仍不能融化南京带给安的湿寒。她终究是个北方人。
我匆匆赶回北京处理房子和行李,又被驿马运牵引向地图的各个角落。 有一天偶然看到安在朋友圈分享她的小画,于是想起当年送她的结婚礼物——在发布会现场请小河签了名的音乐专辑《傻瓜的爱情》——严格说来是音乐画册,其中收录了小河在骨折卧床期间临摹的各色叶子。安画的也是植物,不过是更鲜活的花草。
遂聊,得知她早已办完了离婚手续,正在长安县的家中每天晒太阳,画画,发胖。翻看她朋友圈的自拍,果然笑容明媚,印堂有光。
杰妈呢?我问。
她很好。安说。
晓得啦。我心里有个声音说。
4.
这次得以在南京逗留一夜,并且看到一个跟前三次完全无关的南京,要托合伙人刘哥的福,他所经营的那拉提古道驼铃青年旅舍,属于较早一批正式加盟的国际青年旅舍(以下简称“青旅”),因此他和国内多家青旅的经营者保持着古典的江湖情谊,具体表现为:兄弟你到我的地盘儿来,一保你玩儿尽兴、喝到位。
中午时分,飞机着陆南京禄口机场,地面温度12度,连绵的小雨让体感温度更低,好在地主热情扑面而来——南京心之旅青旅的老杨开宝马携妻女前来接机,送我们到他新开的两棵枇杷树花园酒店,也称老门东国际青年旅舍。
(朴树招谁惹谁了)
酒店主体建筑是三栋二层民国小楼,前厅是情调十足的树咖啡,往里走,加盖玻璃顶的天井下,虽然被设计成供人类活动的空间,但真正的主人是两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金毛和一只还算和气的白猫。两棵枇杷树枝繁叶茂,俨然用实际行动告知玻璃屋顶你碍事了。
穿过花木长廊上二楼,我住进开窗见树的民国大床房,刘哥则住进了Loft家庭房。走廊和浴室铺花砖,房间内地板及家具全是原木,连吊灯也是木叶风扇的形状,将现代简约风和复古民国风融合得颇为自然。
入住后,老杨带我们去吃小吃,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老门东“南京味道街区”。本来首选是鸡鸣汤包,但因现做要等至少20分钟,遂改去旁边蒋有记牛肉锅贴。一楼的墙上挂着“老字号”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等牌子,二楼墙上挂的是店主兼主厨和各界名人的合影。新月状的锅贴,用菜籽油煎出金黄的磨砂质感,表皮香脆,内馅儿鲜嫩有汁。配汤是牛杂粉丝汤,同样是清真餐,比起新疆和北京的口感偏甜。
食毕去老杨在不远处开的另一家树咖啡,作为老门东的网红咖啡馆,这里的细节还是很经得起推敲的:咖啡豆是老杨自己淘的,牛奶是他精选的牧场直供;前厅满是雕花窗,中庭种着杏树,后院是可做小型现场演出和工作坊的音乐工作室。老杨网名胡杨树,因为爱极了新疆。据刘哥说老杨是全国青旅加盟商中的首富,人家是做实业的,买地开工厂的那种级别,开青旅主要是为了安放情怀。
下午茶的主题,就是听老杨和老刘两个70后青旅人吐槽80、90后青旅人心不古,近几次青旅加盟商大会一点儿不讲江湖道义。但细究起来,只能怪他们生不逢时:一度作为专业玩儿家集散地的青年旅舍,可谓共享经济的先驱,但进入这个共享经济时代却再无新意。如今民宿的风靡和青旅的萎靡确是不争的事实,可惜了青旅这个天生体量庞大的平台,如今落得形同虚设,各加盟店的销售只能仰仗各家OTA电商。没有生意,何谈道义?老杨的两棵枇杷树有18间客房,只有三间多人间,像江浙这种旅游发达地区,很少有背包客了。连有钱养情怀的老杨尚且如此,那其他小加盟商又如何呢?
两棵枇杷树斜对面新开了一家先锋书店,不知是否在碧山村开分店上了瘾的缘故,这家先锋书店过度堆砌了徽派古建筑的元素,无处不在的繁复木雕令人眼花缭乱,加上作为陈列主体的书海,即便空间挑高可观,但仍难减压抑之感,让人很难沉心读书,只想赶快逃离。
(先锋书店老门东新店)
(先锋书店老门东店华丽的天井)
晚餐是在老杨的青旅老店——心之旅花园客栈咖啡吧,俨然精品私房菜馆的装修,食物和人群交织而成的热烈将雨夜完全屏蔽在门外。我们在一间全是书的包间里吃小龙虾,喝婴儿肥精酿啤酒,畅谈南京的包子和盐水鸭,新疆的馕和黑枸杞,以及如何把各自的美好旅行记忆变现成钱。
根据地主老杨的安排,饭后的节目是去德云社听相声,由他的合伙人范范带路。出了餐厅门就上车,在细雨织就的黑夜里下坡、拐弯,车灯打在一个路牌上,我瞥到了“1865创意产业园”的字样,遂问范范求科普,原来这里最早是李鸿章于1865年创建的金陵机器局,后来成为了制造兵器的晨光机械厂。 兵工厂、文创、民国范儿……想到这些亮闪闪的关键词都在倏忽间消失在身后的黑夜里,我不禁感到一丝暴殄天物的遗憾,但转念又想:难道旅行就非要事先做足攻略现场一网打尽吗?我长久以来所追求的“田野调查式旅行”难道不是一种自鸣得意的贪婪妄想吗?一日看尽长安花之后呢?
(坐包厢听相声)
在我即将陷入思绪的无底洞之时,车停了,范范临时起意,邀我们一起步行一公里,从古城墙脚下走回老门东。到德云社,托范范未婚妻的福,我们坐在正中的包厢里完整欣赏了烧饼和小四的攒底节目。之后步行两百米回住处,这一气呵成的节奏正好解答了我在车上的一系列自问,所有不期而遇的,不就是最好的旅行吗?
第二天早上,我们放弃了两棵枇杷树的西式自助早餐,再次登门鸡鸣汤包。用了15分钟等来的汤包果然不负盛名,甜中带咸,咸中带鲜。尤其是菊叶汤包,点缀在肉馅中的南京春八鲜之一菊花脑正当季,鲜甜之中又透着丝丝来自泥土野趣,若隐若现,就像这个古灵精怪的春天。
在送我们去客运站的路上,老杨讲了个段子:他的一个朋友,花了100多万开了家青年旅舍,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赚了20万。后来在楼下花20万开了个汤包店,第一年就轻轻松松赚了100万。
我听了又生忧虑:这次错过了两棵枇杷树的西式早餐,下次再来会不会就变成汤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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